信号塔的不作为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室内所有人瞬间红温的脸正如电子地图上倏然泛红的地标。
控制台上的男人脸色难堪，蕴藏怒火的目光如钉子般扎进前方显示警告的屏幕里，红色的中心，恰好对准他如炬的眼眸。
“地点！”伯恩试图压抑住这份愤怒，可近来高强度的工作已经吞噬了他的理性，下意识砸在桌面的拳头，是不自觉摆在台前的本我。“是埃弗酒店。”左侧辅助台，长濑凪绪冷静报出位置。
闻言，伯恩嘴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皱起眉头的表情仿佛在说：又是斯黛拉！
长濑凪绪起身，将刚刚确认过的电子名单轻放在他的面前，她报告道：
“第一页，是当下可任意派遣的名单。第二页，是需要一定时间与辅助，至多在半小内返回，可加入等待派遣的名单。第三页，是斯黛拉管理区任务完成率前五的团队名单，除第二组外，其余小组队长皆已给出答复，能够在48小时内召集全部队员，等待指令。”
“克里斯在做什么，这个混蛋。”伯恩破口大骂，显然小组[crown]是他心中的不二人选。
长濑凪绪递上另外一份电子报告，“从定位以及心脉数据来看，他正处于海默学院，当前也符合他平常的午休时间。”
伯恩捏了捏眉心，声音克制道：“克里斯汀呢，她也这么轻松吗？”
长濑凪绪交出另一份电子信息，“根据安德森先生数据反馈，在我汇报前，已临时向小组[crown]的组长安德森小姐发出紧急通知，正在等待对方的主动联络。”
话音刚落，她佩戴在耳廓上的设备亮起不起眼的绿色信号。
她按下耳机，几乎是在获得信息的同一时间做出判断：“安德森小姐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已发动异能，并确定能在48小时内召集全部成员赶往斯黛拉管理区参加支援。”
在他人看来，她也是某一种意义上的怪物。
伯恩捏了捏眉心，这几日他的睡眠时间加起来恐怕不超过四个小时。
大约过了两秒，他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长濑凪绪，“那两位年轻人住在哪里？”
她回答道：“是斯黛拉管理区内的埃弗酒店。”
-
砰！
食指扣响了扳机。
子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前，在空中快速擦出一道淡灰色的轨道。然而下一秒，这气势汹汹的攻击再一次与月乙女擦肩而过。
“哇——这操作！”林正森实在憋不下去，不吐不快，“离人很远，离神很近了！”
安宇莫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手枪再一次对准月乙女，不过这一次像是为验证般，在扣下扳机的刹那移动枪口。
砰！
紧随枪声响起的是走廊上装饰灯具炸开的声音。
“……”林正森已无力吐槽。
目标就在距离他们大约六七米的位置，这样短射击都能屡屡失手，可惜身上什么也没有，不然真该给安宇莫录下来，让他好好丢一回脸。
安宇莫像是察觉到林正森的心声，一个眼神飘来，“你试试。”
林正森伸出干干净净的右手，“你故意的吧，我怎么试？要想取下这上面的绝缘膜，没有工具，可不是件容易事。”
话音刚落，一道寒风从身侧滑过。
林正森一颤，已想到来者是谁，可这回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自己被看个精光，识相地把右手摊开，等着。
很快，他一手提着浴巾，一手贴在墙面，指缝间是不可忽视的金色电光。
“到我后面去。”他说。
随着他吩咐一出，安宇莫快步移动到林正森身后，刚一过去，就撞进一股寒气里。出于小心，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至少确信自己完全裹入这份寒冷才止步。
林正森有个毛病，在只有男性的战斗中总喜欢把技能喊得破天响，吵得别人耳朵犯疼。可这个习惯，一遇到女性就会自动痊愈，立马念得仅自己可闻。
以至于另外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乍现的电光就将他们的视野完全染白。
再睁眼，周围光芒慢慢退散，黑与白相间的浓烟取而代之。
烟雾未散，林正森自信昂扬道：“我跟某些人就是不太一样啊。”
安宇莫没有理会，他举起手枪，枪口与目光对准同一个地方，在沉默中，扣响扳机。
须臾，浓密的烟雾被枪声吞灭。
前方的景象清晰地映入他们的眼帘——裂开的窗口处风声抖动，经过的风一时有了颜色，吹起棕红色地毯上落下的各类碎屑，风压得很低，仿佛被穿梭在半空中流彩狠狠遏制了自由。
地面上没有尸体，更没有一滴血。或许恶魔根本没有血，但不至于没有一点痕迹。
这幅光景简直就是在说：他们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
林正森出神的刹那，空气中的流彩先是一顿又忽地朝他袭来，这速度，连正常人都躲避不开，更别说是才回过神的他。
事发突然，旁边的两人也来不及反应。只瞧见一道光从身侧闪过，刚觉有什么东西少了，耳畔便炸开一声巨响。
李斯诺撇开遮掩的光影，现身问道：“他死了吗？”
安宇莫缓过呼吸，答道：“活着。”他不敢怠慢这一次的对手，即便在回答别人，也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
身为赤色区执行成员之一，他遇见过形形色色的怪物，包括前些日子让许多异能者感到棘手的蓝日沙蜂王。凭他，自是不可能说出“不过如此”的话语，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状况——他身体冰冷，本能地抗拒这一次交手。
李斯诺下意识摸了把腰间口袋上别着的钢笔，她转过身望向那只从流光溢彩的黑洞中走出的恶魔，她不解：
“你的等级不会低，至少也该是高级恶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攻击一个毫无是处的人？”
成了半片废墟的过道尽头，林正森挤出力气道：“这种话等我死了再说好吗，兄弟。”
李斯诺没有停止，“他这样的人对你够不上威胁，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来处理杂草。”
“他听见这样的话，会觉得伤心吧？”月乙女说道，“即使再渺小，同伴也还是同伴，不会被任意一样东西取代。”
闻言，李斯诺眼睫一颤，她脑中已有一个大概的答案，如确认般从头到尾打量起对方。
那人美丽，夺目，却不耀眼，四周的光辉似乎也沉醉了，柔和而眷恋地停留在她的身侧。
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类，恐怕都爱上那双令人感到混淆的眼睛。
然而，她们之中，率先避开视线的竟是月乙女，她垂眸，只短暂地沉思，又重新望去，“应该猜出我是谁了吧？”
对上她笔直的目光，李斯诺应了一声“嗯”，随后笃信道：“你是鲁尔泽西的月之使者，和其他使用昵称的恶魔不同，我曾在有关于你的新闻上读到过你的真名。”
月乙女没有多余的表现，只说：“是留下了一个人。”
那一天，在机场，她与其他人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鲁尔泽西大人要放过那位叫做“长濑一”的孩子。
但就在刚刚，在重新进入黑洞的时间里，她已经从斑斓的时空隧道中得到了迟来的答案——原来那个孩子就是自己曾从路西法那里夺走的婴儿。
人类的时间真是转瞬即逝。
初见还只是胳膊般的大小，转眼就成了出色的少年。
李斯诺看着她，“那起事件，至今还有许多疑点，你们兴师动众出现在那里仅仅就是为了玩一个游戏吗？”
月乙女纠正道：“兴师动众？你说错了。那很普通，换做你们人类的角度来看，不过一场聚餐，大家兴致高涨，随意玩了个游戏。”
李斯诺面色凝重，她刚要开口，却被月乙女打断，后者不知为何态度轻松。
“我叫做月乙女，你要是更喜欢另外一个名字，也可以那么喊我。”她说，“只是作为回礼，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头迟疑几秒，给出了回复，“李斯诺。”
听见这个名字，月乙女低下了头。
她觉得可惜，可惜这样的人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要杀死他们这类一腔热血又能力不足的孩子实在太过轻松。
月乙女的双手早沾满人类的鲜血，再多几个也无关痛痒，本该如此才对，可她却萌生出了人类才该有的恻隐之心。
“今日，我是为虚无幻与她的缔结者而来，你与我并无瓜葛，若是及时离开，我可以放你一马。”
李斯诺往安宇莫那一瞥，“他呢？”
月乙女无所谓道：“可以带走。”
李斯诺侧过身，看了眼半嵌在墙里的林正森，纳闷道：“你口中的缔结者是指那位仁兄吗？”
月乙女听出言下之意，反问道：“不是他吗？”
李斯诺退开一步，用手比了比，“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才是彼此的缔结者。”
安宇莫也在这时配合地露出了手臂上的印记，察觉到月乙女猜疑的目光，立即解释道：“我们在缔结契约时出了错，以至于没有接触就无法分担伤痛，否则我不可能完好地站在你面前。”
听罢，月乙女几分无奈，她真是被出了一个难题，连续三次被搅局，连续三次放过目击者吗？这未免太为难恶魔了。
“这恐怕不行。”她决定了，“你们三人中，我只能放两人走。”
“好。让他们走，我留下。”李斯诺抢先道。
“装什么义气！”林正森气得从墙里自己爬了出来，手臂疼得几乎没有力气，即使发抖，也要扯住腰间的浴巾，势必要留清白在人间，他义愤填膺道，“你要是死在这里，欠我的钱不就还不了吗？”
安宇莫震惊一秒，“你向他、借钱吗？”
李斯诺也是同款表情。银行卡内的具体数目，她记不住，但要是让她沦落到借钱的地步，怎么也该在那串数字前加一个负号吧？
她正纳闷，脑内记忆一闪，恍然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有次丢了钱包，向他借了计程车费，数目太小，我差点忘了。”
“是我的问题，两年前的钱竟然欠到现在。”李斯诺认错道，“回头你联系……”
“不行，”林正森恼怒地打断她，“钱是你向我借的，也必须是你还我才行。”
安宇莫也跟着恍然，“是让我去死吗？”
“去你的，没有跟你开玩笑的心情。”林正森驳了他的无脑发言，朝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发觉月乙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他开口道：“对了，你不是要找虚无幻吗？如果我们能让她出现在你面前，是不是就可以放我们一条活路呢？”
月乙女抽空观察了另外两人的表情，各有各的意思，她接住他抛来的话题道：“异能者会出卖同伴，背叛信仰吗？”
林正森一副不当一回事的表情，“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活法吧。”
月乙女在半空看他，“可惜我没有同化人类恶趣味，不然你这么有趣的人，倒是可以考虑留在身边。”
林正森冲她眨了下眼道：“您要是满意，就先解开设下的结界，我保证能让虚无幻出现在您面前。”
“我没有设下结界。”月乙女说道。
林正森诶诶两声，“您可真爱开玩笑。”
月乙女平静道：“是你们还没有出去。”
话音一落，地上的三人神色大变。
“什么意思？”林正森想不通。
月乙女伸出手，手掌上方有一个悬浮的黑色不明物，看上去是一个平面，又自带着立体与空间感。
他们沉默而焦灼地等待着她的解释。
“于我而言，放任你未知的范围性攻击靠近太过危险，所以在你使用异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处于这个黑洞里。我也并非是从中来到你们的面前，是它穿过了我，将我带到你们的面前。”
林正森的眉宇间堆了几分烦躁和不安，“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与他同时出声的还有李斯诺，她在意的是别的地方，“那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攻击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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