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宇文舟同样夜不能寐。
那颗被催熟的李子，还有那些乌鸦。
黎鸢的成长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禁怀疑，黎鸢真的是人类吗？
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过先知的眼睛，但是黎鸢的未来，他从未成功窥探过。
那次在厕所里近距离接触，他尝试过强行窥探，代价是暂时失去预知的能力。
他第一次感到恐慌，不惜隐瞒事实，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黎鸢身上。
出于愧疚，所以死保黎鸢。
他摸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栏闪烁，却迟迟敲不出一个字。
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啰嗦？
这么晚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她休息？
他看着左上角的卡通头像，一只暴躁的兔子，和本人爆发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终于打下几个字。
【今天的菜很好吃。】
刚要发送，又慌忙删掉，改成：
【明天扫墓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发送键就在眼前，他又犹豫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她会不会觉得他在讨好？
正当他握着手机天人交战时，屏幕忽然亮起，黎鸢的消息跳了出来。
【没被院子里的乌鸦吓到吧？它们看起来凶，其实挺乖的】
宇文舟盯着消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迅速抿平。
【没有。它们很有灵性。】
【它们…很喜欢你。】
他打下这句话，又补了一句。
【就像我…】
刚输到这里，手一抖，删掉了这句话。
黎鸢：可能是因为我总喂它们面包屑吧。对了，明天去上坟，你要是嫌无聊，就在家陪姥爷聊聊天？他可喜欢你了，一直夸你懂事。
宇文舟看着“懂事”二字，鼻尖微微发酸。
在宇文家，他听到最多的词是先知、家族荣耀……从没人说过他懂事。
宇文舟：好。你累了就告诉我，别硬撑。
黎鸢：知道啦，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宇文舟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终于轻轻敲出那句。
【晚安。】
窗外，红眼乌鸦站在柳树枝头，歪头看着屋内透出的暖光，不爽地咂咂嘴。
-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三人就早早出发。
姥爷走在前方带路，一边用镰刀砍断高高的野草和带刺的树枝，一边哼着古典的民谣。
“你是水在流～我是云在飞～约定三生无悔～无悔的等待～”
黎鸢听得出神，脚下差点踩空，被宇文舟一把拽住。
姥爷说前一阵总下雨，所以野草疯长，山路也泥泞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地，映入眼帘的是几座高矮不一的小土包。
据姥爷说，这些都是家里去世的长辈。
草地边缘，一座青灰色的墓碑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姥爷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到了。”
阳光缓缓穿透云层，洒在墓碑上，“宋雨梅”三个大字在金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清晰。
姥爷走到墓碑前，弯下腰，用镰刀仔细地割去坟边的杂草，动作轻柔而缓慢，就像在打理院子里的野草。
黎鸢放下竹篮，取出一块干净的抹布，轻轻擦拭墓碑表面的灰尘，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描了一遍。
姥爷从背篓里取出大把纸钱扔在地上，一把火点燃。
“雨梅，你外孙女来看你了，现在在办公室上班。家里一切都好，放心吧……”
擦完墓碑，黎鸢跪在墓前摆放祭品。
祭品摆好后，姥爷叹着气说：“鸢鸢，给姥姥磕三个头吧。”
黎鸢深吸一口气，在宇文舟的见证下，双手撑地，磕了第一个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从出发一直到现在，黎鸢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表情。
姥爷让她和姥姥说两句话，黎鸢也沉默不语。
但是姥爷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真正伤心的人是说不出来话的。
终于，最后一叠纸钱投入火盆，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缕淡淡的青烟。
姥爷用木棍扒拉着那堆纸灰，轻声说：“好孩子，起来吧。切记，回去的路上不要回头。”
返程的路上，黎鸢走在最后面，几次想回头，都被宇文舟的咳嗽声打断。
“别忘了姥爷的叮嘱。”宇文舟压低声音提醒。
回到家，黎鸢匆匆扒了几口午饭，然后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姥爷吃完饭就去看地了，孤男寡女的，宇文舟不好直接打扰，于是去院子里侍弄花草，听着次卧的动静。
过了半天，黎鸢终于从屋里出来，脸色苍白。
宇文舟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然后向着果园后方走去。
她独自跑到后山的草地上，坐下来，望着山下的房屋发呆。
以前，她从未觉得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死亡——是你站在外面，看着亲人埋在土里，无论你怎么哭、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心里话再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再也没有人趴在耳边唠叨。
“天冷了，多穿点，别感冒了……”
总是有像她这样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偏偏失去了才明白，这就是最纯粹的爱。
黎鸢翻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地看着和姥姥的合照。
因为她不爱自拍，所以手机里的照片少得可怜。
现在她很后悔，后悔当初没多拍几张。
照片上，姥姥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戴着老花镜给她缝书包，还有姥姥在她生日那天特意为她做的长寿面的场景……
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每一张照片都让她的心头一阵揪痛。
她又打开聊天记录，翻到姥姥最后发给她的那条语音。
“鸢鸢，你醒了吗？最近天冷了，记得多穿点，别感冒了……”
黎鸢听着听着，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第一次点开语音键，回复了第一条消息。
“姥姥…我好想你…”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呜呜地哭起来。
如果她早一点加入朝歌，姥姥是不是就能多享几天清福？
姥姥苦了一辈子，最后离开了还要惦记着她。
她恨自己的不孝！
更恨自己的出生！
如果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也许——
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就像那些亲戚所说，是她给这个家带来了“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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