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答了些什么，皇帝也没听进去，想起当年她生幸姐时，反反复复一遍遍地问丫鬟，太子呢，太子怎么还不来。都是下人过后和他回禀的。她肯定是很希望这时候他能在身边陪着。
里里外外没一个有胆子阻拦，皇帝提步进了产房。
这孩子生得比较顺利，开五指后破了羊水，没多久便开到了十指，绍桢跟着稳婆的吩咐用力，正疼得满头冒汗，一抬头竟然看见他掀开门帘进了屋，立时睁圆了眼睛，浑身力气霎时卸了个干净。
皇帝进屋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心顿时提了起来，正想问问情况，却对上她满是惊惧的目光，不由愣在原地。
绍桢又痛又惧，指着门口赶他，竭力道：“你出去！朱载诜，你给我出去！”
皇帝却以为她是顾忌着吉凶，反而走近了两步想安慰她：“没事——”
绍桢只知道他没有听自己的，慌乱地扭头寻找纪映，一把抓住她的手：“二娘，二娘！你答应过我的，你帮我赶他出去！”
纪映只好硬着头皮劝：“皇上还是先出去吧，您在这儿，她心里不安生啊。”
皇帝一头雾水。
纪映还要再劝，稳婆却惊喜地打断了她的话：“娘娘用力！小皇子的头快出来了！”
几人一听，都顾不上这些了，绍桢咬紧牙关用力，疼得听觉都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猛地听见一声高呼：“生了！”
高亢的婴啼声伴随着更高亢的报喜：“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二娘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听见没有？可以放心了！”
绍桢大汗淋漓地喘着气，精神却很亢奋，甚至要支起身子坐起来，朝着抱孩子的稳婆直直伸出手，急切道：“让我看看！”
胡医婆被她吓了一跳：“娘娘快躺着！小皇子身上还有些污秽呢，让她擦了再抱过来。”
绍桢理也不理，执拗地盯着那个大红绣五蝠捧寿的襁褓：“给我！”
稳婆看了看皇帝，见他点头，这才将襁褓递了过来。
绍桢力竭，没办法接过襁褓，手指发颤地掀开包被，露出一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两抹淡淡的眉毛，双眼紧闭，鼻梁高挺，小嘴鲜红，胎发旺盛乌黑，正安安静静地缩在襁褓里，方才哭了两声便歇了，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她心里暖融融的，眼中滚烫，在孩子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解开包被检查他的手脚，最后才往下面看了一眼。果然是个小哥儿。
纪映看得赞叹不已：“这孩子长得可真清秀！”
稳婆也笑着凑趣：“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哥儿！眉毛和嘴巴像了皇上，脸型和鼻子却像娘娘。小皇子这么乖巧，必然是个孝顺的！”
眼皮千斤重，绍桢微笑着点头，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喃喃地嘱咐二娘：“您帮我看着……”没说完便睡了过去。
皇帝示意稳婆抱孩子去清洗，问胡医婆：“可是母子均安？”
胡医婆笑着点头：“皇上放心，小皇子生得顺利，娘娘这回坐单月便够了。”
皇帝胡乱地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底一重又一重疑虑涌上来。
她在防备他。
害怕他故技重施，又将孩子换掉吗？
可她只要有点脑子，也该知道他不敢再做这种事了。
那她又在防备什么呢？
稳婆手脚麻利地清洗完，抱了襁褓回来，皇帝听见儿子的哭声才回过神来：“怎么哭了？”
稳婆笑着回答：“小皇子是饿了，该请奶母来喂奶。”
皇帝颔首，起身接过襁褓柔声哄着，又吩咐左右：“叫咸若馆的人过来。再传御医会诊，确认娘娘和太子无误。太子降生，普天同喜，传令，阖宫上下皆有赏赐，乾清、坤宁两宫，增赏一年份例。稳婆、医婆再添赏。”
太子什么的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倒在其后，重要的是赏赐。众人喜笑颜开，压低声音谢恩。
皇帝抱着儿子来回走动，边哄边端详，心里化成了一团水，看够了才抬头问道：“娘娘方才生产，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怎么忽然封宫了。”
稳婆正在帮皇后收拾，一时不知该不该回答，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胡医婆才开口：“娘娘担心皇上知道这边情况，耽误了国事，因此特意让人不准去打扰。又怕宵小趁乱混进宫作乱，便命人封锁宫门。”
过度谨慎了，而且，她也不是这么贤惠的人。勉强说得过去吧。
皇帝微微颔首：“还有呢？”
胡医婆不顾纪太太的眼色，迟疑了一会儿道：“娘娘说若有不好，命我等无论如何也让她知晓实情，由娘娘自己做主。”
由她自己做主？
皇帝皱起眉，想起她今日种种举动，不让人通禀，不让他进坤宁宫，不让他留在产房，甚至是畏惧地赶他出去……难道在怀疑他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好的决定吗？
乳娘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屋，他将哭闹的儿子递过去，请一直沉默的纪映出来说话：“朕有话想问二娘。”
纪映为难不已。说实话，对不住桢儿，不说实话，犯欺君之罪。皇上再对她礼遇，那也是九五至尊，真起了火，她也扛不住。
皇帝的语气还是很温和的：“她一直最信任您。恐怕其中缘由也没瞒着您。朕是她的丈夫，若对她的心结毫不知情，夫妻怎么能长久。二娘若是心疼她，还是对朕如实相告吧。”
纪映心中天人交战，还是妥协了。归根结底，她其实不太认同绍桢的说法。纪映觉得她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皇上连她要杀他这种事都原谅过去了，将两个儿子都废了，这么深的情分，怎么会为了孩子放弃她的性命？实在说不通啊。
她在皇帝耐心告罄之前含糊开口：“娘娘私底下对民妇说，她生嘉善公主时情况凶险，皇上吩咐舍大保小。娘娘害怕今日又出现这种情况，因此万般忧心，希望等皇子落了地，再让皇上知道喜事。”
舍大保小？
皇帝神情僵硬，脸色铁青，半天才冒出一句：“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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