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谢昭说了小公主的事情后，师乐安心中感慨万分，哪怕她不认识那位小公主，也知晓孩童无辜。
师乐安轻轻拍了拍谢昭的肩膀，宽慰道：“节哀。暖炉应该和活字印刷模板一道传入宫中了，以后这样的惨剧就能避免了。”
谢昭垂眸微笑，“嗯，希望以后不会再有无辜的孩童死于炭火中毒。”
顿了顿后，谢昭想起崔格传来的消息：“对了，听崔格说，长安那边已经有不少高门富户订购暖炉了。加上暖锅热卖，乐安又将多一大笔进项。”
师乐安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别提了，说是我的进项，可是迄今为止，我没见到一文钱。金梅钱庄的银钱还没捂热，就被转出去了。”
谢昭清清嗓子，眼神柔和地看向了师乐安：“做事总要花钱，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不是乐安经常对我说的话吗？”
说笑间，马车停了下来。傅谦敲了敲车门，提醒二人已经到目的地了。
谢昭穿好衣衫，掀开帘子看去：“乐安，来看看新修的暖房。”
这次出行，二人是微服出巡，就连马车都停在了暖房外的官道上。换上粗布衣衫后，他们装扮成来帮忙的百姓，顺利进入了暖房区。
这一招特别管用，底层的百姓不认识他们，他们可以深入百姓中。往小了说能发现官员们是否渎职，往大了说也能更加清楚的了解百姓的需求。
一进门，一股热意裹挟着呛人的石灰味迎面而来。放眼看去，每一排隔间都有两三个工匠在忙碌的粉刷。夯实的土墙上滚上一层白石灰后，视线也变得亮堂了起来。
师乐安有些疑惑：“里面已经烧炭了吗？感觉比营房那边的地窨子暖和？”
谢昭也有同样的感觉：“有可能。”
这时就听管事的喊道：“新来的别发呆，你们的任务在这里！”
很快，谢昭领到了一支糊满了白石灰的滚刷和半桶石灰，而师乐安则被打发到了炉灶区帮忙。
提着滚刷，谢昭有些犯难，金尊玉贵的王爷从没刷过墙。他只能盯着正在忙碌的工匠们，学着他们的手法。
也许是谢昭看的时间太长了，他身边的工匠嫌弃道：“年轻人长得倒是俊俏，怎么光看不动啊？”
谢昭抱歉地笑了笑：“先前没接触过，还请这位巧匠赐教。”
那工匠笑了笑：“嘿，年轻人会说话。其实不止是你没接触过，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滚刷，是我们王妃发明的。你还别说，蘸着这石灰水往墙上一滚一刷，多亮堂啊！”
谢昭笑而不语，他怎会不知道呢？第一枚滚刷就是乐安画图他找工匠做出来的。
自从下庠新教舍建成后，城中的白石灰价格节节攀升。就连最普通的人家，也会买上一担白石灰，回家将家里灰扑扑的墙给刷白了。
提着滚刷滚了两遍后，谢昭很快上手。
一边刷着眼前的墙体，谢昭一边问道：“听巧匠的口音，不像是蓟县本地人？”
那工匠嘿嘿笑了两声：“之前不是，不过现在是了。我本是冀州清河郡人，老家闹灾了，我和家里人逃难，本想着去雒阳长安讨一条活路。结果走错了方向到了幽州……哎哟，苦啊！小兄弟你是不知道，无家可归四处被驱逐的日子太苦了。”
想到雒阳城流民的遭遇，谢昭点了头：“是啊，真的苦。”
工匠又说道：“可不是么，幽州比冀州还苦。我弄丢了身份文牒，进不了城，只能躲在地窨子里面等死。喏，就是咱脚下的这片土地，之前我就住在这里。”
谢昭一愣：“啊……巧匠竟然住在这里？”
工匠没说错，这里原先是一片废弃的地窨子，无家可归的流民们住在其中。时间长了，成了有名的乱地，官府管不了也不想管。
直到他和乐安注意到了这里的乱局，又因地制宜，将这片区域划成了暖房区。
工匠手中的动作不停，口中更是不得闲：“是啊，就住在这里。做流民的日子太难过了，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放这官府和盗匪。狗日的，都这么穷了，竟然还有盗匪！”
唾骂了几句后，工匠脸上又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过我们运气好，等到了王爷和王妃，端王夫妇可真是好人啊！你是不知道，那一日上千的士兵围住这里。大家都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要被官府的人杀了。”
看着工匠的侧脸，谢昭手里的动作又慢了下来。
他怎会不知道呢？那一日部曲们围住了这片土地，当揭开地窨子上覆盖的旧衣破布时，居住在其中的人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痛哭声，尖叫声，求饶声，唾骂声……犹如人间炼狱，让谢昭都不忍看。
工匠乜了谢昭一眼，提醒道：“嘿，小年轻不许偷懒，好好做事！”
谢昭想拱手，最终还是提起滚刷继续粉刷：“然后呢？”
虽然他已经知晓后续的事情了，可是还想再听一遍。
说起这个话题，那工匠可就开心了。
工匠手中的滚刷滚出了残影，说话声也变得轻快起来：“可没想到王爷王妃没杀我们，还挨个儿登记了我们的身份信息。可真是好人啊，不但给了我们饭吃和衣衫，还给了我们差事和住所。现在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啊！”
一股热气混杂着饭香从通道尽头涌来，工匠抽抽鼻子，满足道：“好香，是杂粮粥的香味。要我说，这暖房真好啊，暖和！要是能住在这里，就不会冻死人了。”
谢昭问道：“巧匠做事如此卖力，是因为自己也能住进来吗？”
工匠乐呵地笑道，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这倒不是，我有自己的家，虽然家里未必有暖房暖和，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比起暖房，我更愿意住在自己家里。而且我被分配到了城里的木工坊做学徒，木工坊也要上工，住在这里上工不便。”
谢昭眼神惊讶：“我还以为巧匠是专门负责修建暖房的工匠。”
工匠憨憨笑道：“不是，我今日休沐特意来帮忙。事实上来暖房帮忙的好多都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大家约好了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多一个人帮忙，就能早一日建好暖房。”
“再说了，每日帮忙也不白帮，一日十六个铜板还管一顿饭，比木工坊的薪水高，苦点累点也开心！”
谢昭若有所思，他真没想到会从工匠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这时工匠瞟了一眼谢昭，笑道：“小兄弟应该是城里人吧，先前没见过你。你应当也是听说这里工钱高来试试的吧？不过我可跟你说，这钱不好拿，稍后管事的要来查，做得不好得返工还会被记过。”
说着工匠往谢昭糊过的墙上扫了一眼，提醒道：“你这样的不止要返工，还会被驱逐出去。后果很严重的哦！如果被王府的部曲记了名字，以后在城里差事都不好找了哦。”
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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