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心中一惊，正思索曹贵人香囊之事，忽然雪骤起，珠子断落。
雪粒子混着断珠噼啪砸在青砖上，安陵容垂首盯着皇帝袍角暗绣的龙纹。
那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如同前世慎刑司铁钩刮过青砖的寒芒。
她指尖掐着袖中那枚温热的伽楠香珠——方才混乱中趁乱拾起的最后一颗。
\"臣妾当真冤枉！\"华妃甩开宫女搀扶的手，殷红护甲直指沈眉庄发髻间的青玉簪，\"那日分明瞧见安答应往御花园假山后埋东西，这簪子就是物证！\"
安陵容适时踉跄半步，鬓边素银流苏扫过颧骨那道泪痕。
她听见淳儿倒抽冷气时衣料摩擦声，嗅到沈眉庄袖中藏着的苏合香突然浓郁——那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
雪地里那个残缺的\"年\"字正被苏培盛用靴尖碾碎，化作朱墙下蜿蜒的墨痕。
皇帝摩挲着腰间螭虎佩，目光扫过曹贵人微微发颤的袖口：\"翊坤宫掌事宫女何在？\"
\"回皇上，前日暴雨冲垮耳房，那些陈年账册......\"曹贵人话音未落，假山后突然传来凄厉猫叫。
宝鹊手中羊角灯应声而灭，安陵容在黑暗里精准地踩住华妃曳地的翟纹裙摆。
重燃的灯火里，众人看见华妃鬓发散乱地跌坐在雪堆中，而安陵容正跪着替她拂去肩头落梅。
皇帝瞳孔微缩——少女冻红的手指擦过华妃颈间东珠时，那骷髅雕纹正巧对着御花园西北角。
\"年大将军上月进贡的珊瑚树，可是安置在绛雪轩？\"皇帝突然发问，余光瞥见曹贵人猛地攥紧杏色香囊。
金珠滚落雪地的脆响里，安陵容看见甄嬛悄悄将半块玉佩塞给沈眉庄。
华妃妆容精致的脸突然褪尽血色。
她当然记得那株八尺高的红珊瑚，更记得兄长在珊瑚底座暗刻的\"年\"字图腾。
此刻西北角腾起的浓烟，正与记忆中冷宫那场蹊跷大火重叠。
\"走水啦！\"太监尖利的呼喊刺破暮色。
安陵容在众人慌乱中抬眼，正撞见皇帝盯着华妃腕间东珠的神情——与前世他下令诛杀年羹尧那日，抚摸镇纸龙纹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苏培盛捧来沾着煤油的账本残页时，安陵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些被朱砂圈出的\"年\"字在雪光里狰狞如血，而她早将真正的证物——半枚刻着翊坤宫印鉴的金瓜子，藏进了淳儿绣着狸猫扑蝶的荷包。
\"皇上明鉴！\"甄嬛突然出声，腕间翡翠镯撞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清越声响，\"安妹妹入宫至今，连支像样的珠钗都......\"
皇帝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掠过安陵容洗得发白的袖口。
少女低头时露出后颈淡青的血管，像极了那年王府初遇的纯元。
他忽然记起今晨敬事房呈上的彤史——华妃朱砂印记旁，赫然是安陵容用螺子黛画的素心梅。
\"摆驾养心殿。\"皇帝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落安陵容鬓边茉莉。
她盯着那朵沾了雪泥的白花，想起前世被按在雪地里掌嘴时，华妃鞋尖也沾着这样的污渍。
曹贵人搀扶华妃的手突然被甩开。
安陵容瞥见那杏色香囊彻底散开，胭脂色穗子缠着金珠滚进沈眉庄裙底。
她借着搀扶淳儿的机会，将早备好的孔雀石粉悄悄抹在甄嬛斗篷系带上——那抹幽蓝在夜色里，正与华妃耳坠上的南洋珠辉相映。
\"都散了吧。\"皇帝行至月华门突然驻足，回望时目光落在安陵容冻红的指尖，\"苏培盛，把库里那对翡翠缠丝镯送去碎玉轩。\"
华妃指甲折断在宫墙浮雕的螭首上。
安陵容数着那金镶玉护甲坠地的声响，恍如听见前世冷宫白绫勒紧时的吱呀声。
她弯腰拾起皇帝遗落的伽楠香珠串，十八颗乌木珠子在掌心沁出檀香，恰似那年太后赐死年羹尧时焚的往生香。
宫灯次第亮起时，安陵容望见甄嬛与沈眉庄交换的眼神。
御花园东南角的枯井隐约传来水声，那是她三日前命宝鹊扔进去的，裹着华妃生辰帖的青铜匣。
御花园的雪光映着甄嬛腕间的翡翠镯，那抹水色在她抬起手绢拭泪时微微晃动。\"皇上明鉴，\"她将帕子按在泛红的眼尾，\"自入宫以来，臣妾们如履薄冰，总有人......\"话音被刻意掐断在哽咽里，像片雪花悬在结了冰凌的枝头。
皇帝摩挲着螭虎佩的手指突然收紧，目光扫过沈眉庄发间微斜的青玉簪。
那簪头镶着的珍珠正巧映出华妃折断的鎏金护甲，在雪地里闪着将熄未熄的光。\"前日淳常在的狸猫扑蝶荷包，倒是绣得别致。\"他突然开口，余光瞥见安陵容正弯腰替淳儿系紧斗篷带子。
华妃突然笑出声，护甲断裂处渗出的血珠滴在雪地上。\"皇上莫不是觉得，臣妾会跟这些新入宫的计较？\"她抬手扶了扶东珠耳坠，指腹蹭过颈间骷髅雕纹时，安陵容看见甄嬛的睫毛轻轻颤动——那是她们昨日在碎玉轩对弈时约定的暗号。
沈眉庄突然向前半步，裙摆扫过青砖上未化的冰碴。\"臣妾只愿六宫和睦，\"她将掌心贴在汉白玉栏杆上，冻红的指尖与雪色几乎融为一体，\"就像这栏杆上的并蒂莲......\"
\"苏培盛。\"皇帝突然打断她的话，玄色大氅在转身时掀起细雪，\"把库里那对翡翠缠丝镯取来。\"安陵容盯着太监总管靴尖沾着的煤油渍——那是方才假山后\"意外\"失火时沾染的证物。
赏赐的锦盒打开时，淳儿发出小小的惊叹。
安陵容的指尖抚过翡翠镯内侧的刻痕，那是内务府标记年号的錾花。
前世这镯子本该属于甄嬛，如今却躺在自己妆奁里，连丝绒垫上的缠枝纹都透着蹊跷。
她抬眼望向华妃远去的轿辇，那鎏金顶盖上垂落的璎珞正疯狂摆动，像极了慎刑司铁链晃动的节奏。
回到延禧宫时，宝鹊已备好鎏金暖炉。
安陵容将翡翠镯浸在玫瑰硝子里，看着水波将镯心的棉絮纹路映成蛛网。\"小主，曹贵人方才往御药房去了。\"宝雀压低声音，手指在窗棂的冰花上画出翊坤宫的飞檐轮廓。
烛芯突然爆出灯花，甄嬛掀帘进来时带着满身风雪气。\"你瞧这个。\"她从斗篷暗袋取出半块玉佩，缺口处沾着胭脂色丝线，\"方才华妃轿辇经过时，我从曹贵人香囊里扯下来的。\"
安陵容用银簪挑开玉佩镂空处的金箔，露出里面暗藏的褐色粉末。
前世冷宫那个雪夜，她曾见过同样的粉末洒在年羹尧的祭品上——那是能让猫发狂的西域罂粟籽。
窗外的风突然卷起帘幔，她看见沈眉庄正在院中吩咐采月，将皇帝赏的苏绣料子尽数收进樟木箱。
\"安妹妹脸色怎的这样白？\"甄嬛突然握住她的手，翡翠镯相碰发出玉石特有的清冷声响。
安陵容嗅到她袖中苏合香里混进了伽南香，那是皇帝今晨在养心殿用的熏香味道。
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刺破夜色。\"碎玉轩送来的杏仁酪。\"宝鹊捧着描金食盒，却在掀盖时惊呼出声。
安陵容盯着食盒夹层露出的信笺一角，那上面用朱砂画着朵残缺的梅花——与她前世被毒哑那日，在慎刑司砖墙上见过的血痕如出一辙。
信纸展开时，伽南香珠从袖中滚落。
安陵容数着纸上七道折痕，每道折痕里都嵌着细小的金箔碎片。
威胁的字迹刻意模仿了沈眉庄簪花小楷的笔锋，却在\"死\"字的钩挑处露出端倪——那抹颤抖的墨渍，分明是左手书写才会出现的顿挫。
\"小主！\"宝雀突然打翻茶盏。
安陵容转头看见铜镜里自己的倒影，鬓边茉莉不知何时沾了信笺上的金粉，在烛火下闪着诡谲的光。
她捏紧信纸的瞬间，窗缝突然灌进冷风，将案上那枝皇帝赏的素心梅吹落在翡翠镯上，冻僵的花瓣贴着温润玉石，像极了慎刑司地砖缝隙里结的冰霜。
安陵容攥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发白，纸角在烛光里微微颤动。
窗外的风声裹着远处更鼓，将伽南香珠在地砖上滚动的声响衬得格外清晰。
铜镜映出她后颈淡青的血管，那抹跳动的阴影正缓缓爬上画着红梅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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