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村支部那台老旧的摇把子电话机旁，却透着一股暖意。
苏晚晚轻轻摇动电话手柄，线路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喂，是公社刘主任吗？我是玉牛村的苏婉，给您年了！祝您步步高升，前途似锦！”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带着不卑不亢的尊敬。
电话那头传来刘主任爽朗的笑声。
“是苏婉同志啊！新年好，新年好！多亏了你，我这乌纱帽总算是保住喽！”
寒暄几句后，苏晚晚语气自然地转入正题。
“刘主任，开春后，我想……把家里的旧房子推了，盖个新的，您看能不能帮忙……”
刘主任还记得自己欠她的人情。
“盖，必须盖！你可是咱们公社的大功臣！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他声音洪亮，像腊月里的鞭炮。
“材料的事你不用愁，回头我给你批条子去砖窑和木材厂，让他们优先给你！人手嘛，到时候我让工程队匀几个技术好的过去帮你！你呀，就负责给干活的师傅们管顿饱饭就成！”
“好，那真是太谢谢刘主任了！等开工了，一定请您过来喝杯茶。”
苏晚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挂了电话，心里踏实多了。
转身拿上一瓶煤油，包了三斤红糖，领着四个穿戴一新的孩子，朝着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人头攒动，比往日赶集还要热闹。
前来拜年的村民络绎不绝，手里大多提着些自家做的干菜或烙饼。
当苏晚晚领着四个孩子出现时，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孩子们穿着张大娘赶制的崭新棉袄，红底小白碎花，衬得养了些肉的小脸粉扑扑、圆润润，精神头十足。
与年前那副面黄肌瘦、怯生生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更打眼的是苏晚晚。
一身干净利落的深红色棉袄，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透亮，乌黑的长发编成精致的鱼骨辫，发尾系着一朵鲜艳的红色布头花，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婉利落。
手里还提着煤油和红糖，这在缺油少糖的年节里，可是实打实的硬货。
“啧，瞧瞧人家，这才几天功夫，鸟枪换炮了！”有人酸溜溜地嘀咕。
“新棉袄，还有红糖？天呐，这么多好东西啊。”
“靠着那点医术，得着了不少谢礼呢。早知道我也让我家娃儿去学医了！”
有人想起自家也送了的东西，心里更不是滋味。
“看她那几个娃，油光水滑的，怎么养的呀。”
羡慕、嫉妒、不甘，种种情绪在人群中弥漫。
村长夫妻倒是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抓了一大把灶糖塞给四个崽崽。
冬生礼貌道谢，拿兜装着，先给弟弟妹妹一人分了一颗。
其余的他保管着，留着慢慢吃。
“苏婉来，快进屋坐！”村长老婆热情地挽起她的胳膊。
苏晚晚笑着寒暄了几句，并未多做停留。
她眼尖地瞥见李队长一家正朝这边走来，李春燕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懒得惹麻烦，立即起身告辞，领着孩子们离开。
刚回到知青点院，迎面遇上了一个熟悉又有些意外的身影。
何惠民徘徊踱步，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数日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不少，原本就秀气的五官更显分明。
那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丹凤眼，愈发显得狭长漂亮。
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竟有种清冷易碎的美感。
看见苏晚晚今日的打扮，特别是发尾那点跳跃的红色，何惠民眼神微微一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副别扭的腔调，将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过来。
“这些都是些我看过的旧书和笔记，本来打算扔了的，想着你既然懂医，胆子又大……没事的时候可以随便翻翻。”
苏晚晚接过，入手微沉。
打开一看，是几本有些年头的专科医书，纸页泛黄，边角卷起，显然是经常翻看的。
几册手写的笔记，字迹清秀工整，记录着一些病例分析和用药心得，十分珍贵。
“这……太贵重了。”
苏晚晚有些惊讶，这份礼物的分量可不轻。
何惠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卫生院两个月后要招个医生助理，正式工，有工资。”
说完，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
“考不考随你的便。不过要是考不上，可别千万不要说认识我，丢人！”
说完这话，他的耳朵尖透出点红。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对于急需改善生活、扎根立足的苏晚晚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有了这份工作，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行医，更好地养活孩子们。
她看向何惠民，眼神里是真切的感激。
“何医生，太谢谢你了！这书和消息对我来说都太重要了！快进屋喝口热水吧，外面冷。”
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何惠民有些意动，刚想点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一盘水灵灵的冻梨，笑容满面地从隔壁屋子走了出来。
“苏婉，冬生，小霞，秋实，小雪……快来尝尝这冻梨！”
周卫东声音清朗，很自然地招呼着，目光先是落在苏晚晚身上，又带着暖意落到四个孩子身上。
四个崽崽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谢谢周叔叔！“冬生还没拿梨就先礼貌地道谢。
“叔，我和小雪分着吃一个就行了！“这是小霞。
秋实则比较害羞，羞怯地跟在冬生后头，小心翼翼地挑了个小的。
周卫东见他们都拿了，这才看向何惠民。
“何医生也来了？正好，尝尝这梨，刚缓出来，甜得很！”
他笑容灿烂地将盘子递到何惠民面前，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苏晚晚，两人目光轻轻一碰，有种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何惠民看着眼前的情景，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地刺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
他往后退了小半步，避开了那盘冻梨，也避开了那两个人之间看不见的气场。
“不了，我……还要赶去白鹿村给我爷爷拜年。”
他摸了摸鼻梁，仓促地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苏晚晚和周卫东。
周卫东的目光落在苏晚晚身上，看着她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翻腾了无数个日夜的话语，几乎就要冲破束缚，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又带着兴奋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林茜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
“卫东哥！卫东哥！刚才我给家里打电话，我妈说……聂大哥要来看我们！今天一早就出发了，算算日子，他后天应该就能到咱们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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