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郑迅满怀憧憬地踏入高中校门，开启了全新的学习旅程。校园里的林荫道两旁，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一切都是那么朝气蓬勃。
而此时的石添，依旧守在医院母亲的病床边。半个多月的时光悄然流逝，在这段日子里，石添日夜悉心照料，不敢有丝毫懈怠。母亲的脑部创伤逐渐恢复，意识愈发清晰，眼神中也重新有了光彩，可双腿却依旧无力，不能站立行走。医生详细地向石添解释，只要后续坚持进行科学系统的康复训练，腿部功能便有望好转。考虑到家中的经济状况，医生建议出院回家疗养，这样能节省一大笔住院费用。石添望着母亲日渐康复的面容，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点头同意了医生的提议。
办理出院手续那天，石添看着缴费清单上那四万多的费用，心情格外沉重。这几乎等同于家中的全部积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在他稚嫩的肩头。他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笔一划地签完字，心中五味杂陈。
石添和舅舅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用轮椅推到车上，一路平稳地把母亲接回了家。傍晚时分，舅舅舅妈又折返将姥姥接了过来。姥姥满脸都是对女儿和外孙的牵挂，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内。
石添早已将家中收拾得尽可能舒适。他扶着母亲在那张熟悉的旧沙发上坐下，母亲环顾着四周，眼中虽有欣慰，却也难掩病弱的疲态。石添赶忙倒了杯温水递给母亲，轻声问道：“妈，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母亲微微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
夜幕降临，舅舅、舅妈也来到家中，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桌上摆满了简单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昏黄的灯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不同的神情。
舅妈率先打破了沉默：“添儿啊，你这年纪，还是得读书。咱们商量商量，你复读初三的事儿吧。你学习一直不错，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舅舅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孩子。虽然家里现在困难，但读书才是长远之计。只要你肯努力，咱们再难也会供你。”
石添微微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沉思片刻后说道：“舅舅，舅妈，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我要是复读，这家里的情况…… 我怕我顾不过来。我想先照顾好妈妈，等她身体好点再说。”
姥姥轻轻叹了口气：“添儿啊，姥姥知道你孝顺。可你妈也盼着你有出息，不能因为这一时的困难就误了前程啊。”
母亲看着石添，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期许：“添儿，妈虽然身体不好，但妈希望你能去读书。你不用太担心我，有姥姥在呢，而且单位也会管我，钱虽然不多，不过省一省肯定也没问题。你只有好好读书，将来才有更大的本事照顾这个家。”
石添抬起头，看着母亲和家人殷切的目光。他深知家人的苦心，也明白读书的重要性，可一想到母亲还需要人照顾，家里的经济重担也不轻，他就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那顿饭，大家吃得都有些沉重，每个人的心里都在为石添的未来思索着、权衡着。
夜晚，万籁俱寂，石添独自躺在西屋那张狭小而又略显破旧的小床上，四周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肆意狂奔。
复读初三，这意味着他可以重新追逐自己的学业梦想，或许能在未来踏入理想的高中，迈向大学的校门，拥有一份体面且充满希望的未来。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校园里那宽敞明亮的教室、堆积如山的书本、老师激情澎湃的授课画面，还有和同学们一起为了考试挑灯夜战、为了一个难题争论不休的场景。那是一条充满希望与无限可能的道路，曾经是他心之所向。
然而，现实的困境却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横亘在他的面前。家中的积蓄因为母亲的治疗已所剩无几，母亲的康复训练还需要持续投入大量的金钱，后续的生活开销也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如果他选择复读，不仅要面临学费、书本费等各种费用的支出，而且在学习期间他几乎无法全心全意地照顾母亲和赚钱养家，舅舅和舅妈拿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可是舅舅家也有孩子，也需要上学花钱，舅舅跑运输已经很累了，他不想给舅舅增加负担。
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内心的挣扎与煎熬。一边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学业和未来，一边是母亲的健康和家庭的生计。时间在这无尽的纠结中缓缓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终于，在黎明破晓之际，石添咬了咬牙，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放弃复读，找工作赚钱养家。这个决定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但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家庭做的。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屋内，石添早早地来到母亲的房间。姥姥一早出去买早点了，母亲正坐在床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与期许。石添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妈，我想好了，我不复读了。我要出去找工作，赚钱给您治病，让咱们家能好过点。”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道：“添儿，不行！你不能放弃读书啊！你还这么小，没有学历将来可怎么办？妈就算再苦再难，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啊！” 母亲挣扎着想要起身，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住石添，阻止他这个疯狂的想法。
石添赶忙上前，轻轻按住母亲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好。他看着母亲那满是皱纹和病痛痕迹的脸，眼眶泛红，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妈，您听我说。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因为没钱治病而受苦。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为这个家承担责任。等以后咱们家条件好了，我还可以去参加成人教育，一样可以学习知识。但现在，我必须先把这个家撑起来。”
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头。她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石添坚定的眼神堵了回去。石添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仿佛在向她传递着自己的决心与力量。那一刻，母子俩在无声的泪水中，达成了一种无奈却又充满深情的默契。
第二天，石添推着母亲那辆老旧的自行车，站在小院门口，心中满是对未知的忐忑。他深吸一口气，跨上自行车，缓缓骑出了家门。
县城的街道在清晨的阳光下逐渐热闹起来，石添却无心欣赏两旁的街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路边那些店铺的招牌，一家一家地仔细打量，心中默默思索着是否有适合自己的工作机会。
当时的文安县城，东关一带都是倒卖粮食的，这种用工基本上就是苦力搬运，西关一带都是加工塑料的，这些基本都是家族式小作坊，一般不会请外人，只有北关和南关一带有正规的工厂，南关都是大大小小的模具厂，但是好多都是他同学家开的，石添始终坚守着自己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现在的窘境。而北关向北则都是胶合板厂，尤其是他姥姥村附近，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生产规模。
于是，他骑着车朝着北关的方向前行。一路上，他的思绪飘飞，想着自己如果能在胶合板厂谋得一份差事，即便辛苦，只要能学到些技术，日后也有安身立命之本。他路过街边的早点摊，那熟悉的油条豆浆香味飘进他的鼻子，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坐在教室里晨读，等着课间去买这些美味，可如今，他却在为了生计奔波。
石添出了北关，沿着公路向前骑行了三四里地，这里便是当地比较出名的“大叩皂工业区”了，这里板厂林立，他来到一家看起来还比较大的胶合板厂门口，看着那高大的厂房和进进出出运货的车辆，心中既紧张又充满期待。他把自行车停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缓缓走向门卫室。门卫是一位大叔，正坐在里面喝茶看报纸。石添礼貌地敲了敲门，待大叔抬起头来，他才开口说道：“大叔，您好，我想问一下，厂里现在招人吗？我想找份工作。” 大叔放下报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小伙子，你多大了？我们这儿一般都招成年人，你这年纪，能吃得消这儿的活儿吗？” 石添赶忙回答：“大叔，我 16 岁了，但是我生日大，二月的，我不怕吃苦，我很想在这儿工作，您能帮我问问吗？” 大叔皱了皱眉头，说道：“行吧，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问问厂长。” 石添站在门卫室门口，眼睛紧紧盯着大叔离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心中默默祈祷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且透着健康光泽的四十来岁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跟着门卫从车间走了出来。他眼神中透着精明与干练，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似是刚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他径直走向石添，声音洪亮地问道：“小伙子，你叫啥名字？今年多大了？”
石添赶忙回答，报上自己的姓名与年龄。男人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哎呀，你莫不是小添儿？我可算是想起来了，你姥爷是我远房老叔哩，你得管我叫三舅嘞！回家和你姥姥说我叫永庆，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石添听闻，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为这意外的缘分感到高兴，仿佛在这茫茫求职路上突然找到了一座可依靠的灯塔；又因自己如今这般落魄前来求职的窘态而难为情，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眼神也不自觉地躲闪着。
三舅似乎看出了石添的窘迫，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挥，爽朗地说道：“孩子，既然是自家人，就别见外了。这厂子是我和你二舅舅一起开的，你有啥想法就跟三舅说。” 石添微微抬起头，看着三舅亲切的面容，结结巴巴地说道：“三舅，我…… 我想在这儿找份工作，想学技术，好赚钱养家，我妈她病了，家里需要我。” 说到此处，石添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三舅轻轻拍了拍石添的肩膀，那宽厚的手掌传递出一股温暖与力量：“好孩子，有这份孝心不容易。不过这厂里的活儿可不轻松，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石添连忙点头：“三舅，我不怕苦，只要能让我留下来，我啥都愿意干。” 三舅沉思片刻，说道：“行，你明天先来试试，先跟着车间的师傅们从学徒做起，慢慢学，有啥不懂的就问。” 石添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中饱含着感激与希望：“谢谢三舅，我一定好好干！”
石添一路飞奔着回到家，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喜悦。他冲进家门，额头上满是汗珠，头发也有些凌乱，却顾不上这些，径直跑到母亲和姥姥面前。
“妈，姥姥，我找到工作了！” 石添气喘吁吁地喊道，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光芒仿佛驱散了这段时间笼罩在家庭上空的阴霾。
母亲正坐在床上，听到石添的话，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吗？添儿，太好了！快跟妈说说，是啥工作呀？”
石添兴奋地在床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妈，我去了北关的胶合板厂，没想到在那儿碰到了咱家的一个亲戚，让我叫他三舅。好像叫永庆，知道我的情况后，就答应让我留下来当学徒了。”
姥姥在一旁听着，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原来是他呀，这孩子从小做事就踏实，和咱们家关系一直不错。在他那儿工作，姥姥也放心。”
姥姥接着缓缓说道：“咱们家和三舅家啊，都是一个家族的。三舅小时候就经常来咱们家玩，和你舅舅他们一起长大，感情可好嘞。他这人实诚，心地善良，在咱们这一片口碑都不错。”
母亲轻轻点了点头：“这真是让我们添儿这么顺利地找到工作。添儿，你可得好好干，跟着三舅好好学手艺，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石添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定：“妈，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争取早日学出点本事，，让咱们家的日子好起来。”
这一刻，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和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石添知道，自己肩负着家庭的重任，而这份工作就是他改变命运的起点，他必须紧紧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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