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永兴十三年五月，原户部尚书隋文远因贺县铁矿一案畏罪自尽，隋府被抄没，隋府里的人尽皆流放南部边陲。
夏至这日，天色未明，墙根的草叶上还积着晨露，顾青已带着白桃绿瑶出了门。
作为四时八节之一，今日百官休沐，民间更有许多游乐的习俗。
白桃在车轱辘声中掩嘴打了个哈欠。
顾青笑看她一眼，倒了杯浓茶推到她面前，“喏，喝口茶，醒醒神。”
白桃赶紧擦去眼角的水痕，“我没事，就是昨晚屋里有蚊子，咬了我半宿。”
“端午的时候，宋药师不是给了许多驱蚊的药囊？”
“我分了些给院子里的姐妹们，剩下的忘记放哪儿了。”白桃捧着茶杯，咕咚咕咚一口喝光，“今晚我回去再找找。”
绿瑶闻言，接话：“你若是找不到，就去我屋里拿。”
白桃笑眯眯凑过去，抱住绿瑶的胳膊，“我就知道绿瑶姐姐对我最好。”
“绿瑶，好东西不能白给。”顾青打趣，“她虽然送了些给别人，一定没少收回礼，记得让她分你两成。”
白桃垮下小脸，“王妃，我那里都是些蜜饯果子，绿瑶姐姐不爱吃的。”
“那你打算拿什么交换？”顾青笑盈盈道。
白桃想了想，眼睛一亮，“我中午给你们做冷淘吧，一会儿到了店里，我就让他们备些槐叶和冰块，到时多做一些，让宋药师也带给家里人尝尝。”
“这主意不错。”顾青透过卷起的车帘朝外看了看天色，“今天的日头很晒，大伙儿要在街上分发药材，一定热得慌，中午吃些冷淘，心里也能畅快几分。”
“那我再煮些薄荷饮。”白桃道，“晾凉了在水井里澎着，吃完饭每人再来上一盅。”
顾青赞许点头，“有心了。”
主仆三人在车里叙着话，就听街上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顾青凭窗望去，只见前方遥遥走来一群人。
这群人服色各异，有的穿着绸缎衣裳，有的穿着粗布麻服，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副麻木呆滞的模样。
在他们前后左右都跟着几名官差，俱着青色皂服，看样子是京兆府衙的人。
顾青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一人十分眼熟。
那人身量细长，颧骨高耸，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全无初次见面时神情倨傲的模样。
白桃好奇地凑在窗边跟着望过去。
“那不是隋家的少爷么？”
她认出那人。
顾青让她放下车帘，一同坐回去，“是隋家的人，看来他们今日就要流放出城。”
她与隋有贤只见过一面，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虽然那次在古安山中，隋有贤率先挑衅于她，但最后他的奴仆都被绿瑶打断了腿，所以实在要论的话，两人之间更吃亏的是隋有贤才对。
如今隋家没落，顾青没兴趣落井下石，当下吩咐车夫尽快驾车离开。
她们乘的是雍王府的马车，负责押送隋家人的官差瞧见车上的徽记，当即令众人停下，让马车先过。
人群中的隋有贤恍惚听到有人提起“雍王”二字，他耷着的眼皮蓦地抬起，却只瞧见马车远去的影子。
“快走！”
官差挥棍呼喝。
隋有贤闪避不及，被皂棍抽了一记，疼得一跳。
“怎么？你还想还手？”官差瞪他。
隋有贤咬牙忍着疼，朝人群中缩了缩。
他早先还有些嚣张的少爷脾气，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他心中即使有再多不忿，也知道不能与这些官差硬来。
“走了走了。”另一名官差走过来，拉了同僚一把，“这还在大街上，有什么事等出了京城再说。”
那官差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就看不惯这些废物公子哥儿。”
“好了，日头越来越高了，”他的同伴劝他，“咱们赶紧出城，别误了正事。”
两人一个劝一个骂，拉拉扯扯走开。
等到他俩走远，隋有贤这才慢慢抬起头。
他盯着道路的尽头，眼里晦暗一片。
午时。
阳光从树顶倾洒而下。
还未到最热的时候，院中已响起蝉鸣。
“这回夏至，咱们厚朴堂又送出去好些药材。”白桃擦擦额头的汗水，“王妃这钱挣得真不容易。”
每年夏冬两季，厚朴堂都会制作消暑和驱寒的药包，无偿分发给城中百姓。
药包所用的药材虽然不是昂贵之物，但数目一多，所耗银钱也是不菲。
顾青坐在廊下轻摇扇子，“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替我心疼起来。”
白桃喝了一口冰凉的薄荷饮，“我只是随口说说，我知道王妃是大善人。”
顾青笑了笑，“我才不是。”
厚朴堂每年的收入足够她挥霍，她做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既能给店里赚取好名声，还能给店里带来客人，可谓一举两得，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人。
“可是书上说过，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白桃依旧一脸崇敬，“王妃就算不当回事，我也与有荣焉。”
顾青摇扇子的手微微一顿，转头问绿瑶，“白桃最近又看了什么书？怎么说话咬文嚼字的。”
绿瑶摇头，她也不知道。
白桃背着手，得意洋洋，“黄大夫每次来咱们院子，都会给我讲好些典故，比光看书有趣多了。”
顾青闻言，低声一笑，“你那些点心总算没有白做。”
“我觉着王府比我原来以为的好多了。”白桃道，“不光是咱们院子里的人，外面那些侍卫大哥都挺好说话的。我还跟师统领碰到过两次，他待我也很客气。王妃，你什么时候搬去跟殿下一起住啊？”
顾青瞧瞧她，“怎么，你不怕殿下了？”
白桃皱皱鼻子，“怕还是怕的，可是，你们总不能老是这样。”
这两个多月下来，连她都已经熟悉了王府的生活，王妃与殿下之间却没什么进展。
两人隔三岔五在一起用顿饭，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交集。
“王妃你就不怕殿下生气吗？”白桃问。
顾青抬头望了望远处。
自从发现从倦归楼的某个房间能够看到厚朴堂的后院，她每次过来就多了这个习惯。
倦归楼的高处飞檐挺翘，雕栏映日。
遥遥望去会让人觉得一阵目眩。
那个地方离她太远，哪怕穷尽目力，也无法看清楼中究竟有谁。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望过去，尤其在想起凤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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