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几乎把卡塞尔学院掀了个底朝天。
她的侧写能力像失灵了的雷达，疯狂旋转，却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属于那个怂包的痕迹。他存在过的证据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蒸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拿着橡皮擦，将他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却坚决地抹去。
一种冰冷的恐慌感攫住了她。不止一次，她停下来，望着周围一切如常的世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凭空臆想出了一个叫“路明非”的小弟？
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固执地否定着。告诉她不是幻觉。那个衰小孩……或许正被困在某个角落，等着人去救他。而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还记得他存在的人。
她漫无目的地乱逛，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学院的后山，
夜风在这里变得更大，吹得四周的草木发出呜呜的声响。这里就是当年，她带着那个刚入学、怂得要命的路明非来的地方。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对着这个其实并不算熟的新生，莫名其妙说了很多关于孤独和秘密的话。
她站在当年站过的位置，望着下面黑黢黢的峡谷，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来了！
她的侧写能力在此刻猛地捕捉到了什么——不是现在，是过去残留在这里的、极其微弱却尚未被完全抹除的印记！
她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
画面模糊地闪现……
还是这片悬崖，夜色浓郁。她（过去的自己）背对着，望着天空，说着关于生日和秘密的话，背影显得孤独又倔强。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稍远处的那个男孩。路明非。他低着头，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眼神里带着那种她熟悉的、有点怯又有点茫然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过晚上九点十五分。电光火石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前方女孩的背影，嘴唇轻轻嚅动，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虔诚的语调，念出了那个仿佛咒语般的句子：
“Show me the flowers…”
如同念诵一个被遗忘已久的、来自古老童话的魔咒。
随着咒语响起，无数璀璨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绽放成巨大而华丽的巨大花朵，金黄的向日葵、紫色的鸢尾、赤红的玫瑰……一朵接着一朵，将整个漆黑的夜空和寂静的山谷照得亮如白昼，光芒甚至盖过了远方学院的灯火！
那份生日夜晚的惊喜和感动原本属于一个匿名的馈赠，她曾将其归功于恺撒的浪漫（虽然他后来否认了），或者学院的某个意外安排。
可现在，侧写能力将那晚被忽略的细节血淋淋地剖开，摊在她面前——是路明非。是那个缩在角落、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小弟”，在她诉说孤独和渴望之后，用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魔咒，为她唤来了照亮整个夜空的盛大花朵。
巨大的震撼还未平息，更汹涌的浪潮便接踵而至。
她的侧写能力像是被那场烟花彻底激活，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反向入侵，开始失控地疯狂抽取着与“路明非”这个名字相关的、更深层、更隐秘的碎片！
【blacksheepwall】
画面猛地切到图书馆控制中心，巨大的三维青铜城结构图在所有屏幕上次第亮起，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就在几分钟前，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路明非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入：b-L-A-c-K-S-h-E-E-p-w-A-L-L。他按下回车时，指尖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不是侥幸，那是他知道必然会发生什么的、孤注一掷的输入！
【Show me the money】
场景切换。是执行部紧张的资金审批界面？还是某个需要巨额赌注的赌场账户？画面模糊不清，但她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带着点心虚和豁出去的劲儿，再次念出咒语：“Show me the money…” 然后，数字疯狂跳动的哗啦声响起，不可能的巨额资金瞬间到位，为某次行动铺平了道路。
【No glues】
战斗的场面！言灵的力量在激荡，致命的领域即将展开。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那个声音，急促而坚定，像一道无形的锁：“No glues！” 即将爆发的言灵之力像是被强行掐断了引信，骤然哑火。
一个接一个的“作弊码”如同被解封的禁忌卷轴，在她脑海中轰然展开。
他用着这种游戏般的方式，一次一次，笨拙地、隐秘地、却又精准地介入现实，扭转乾坤。他像个躲在幕后的、手忙脚乱的作弊者，用无人知晓的密码，悄悄修改着故事的走向。
可这位孤独的玩家现在正在强制退出登录，连同他所有的存档和修改记录，一起被格式化。
“路明非……”
诺诺盯着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胸口堵着的那股气越来越清晰——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不信邪。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唤回什么，又像是要验证什么，对着那片虚无的夜空，极轻地、几乎耳语般地念出了那个咒语：“Show me the flowers。”
声音消散在风里。
一秒。
两秒。
就在她嘴角刚要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时——“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夜幕的沉寂！一道炽烈的光焰猛地从黑黢黢的山谷深处窜起，直冲云霄，然后在最高点轰然炸开！
巨大的、金灿灿的向日葵形状的烟花，如同神迹般骤然绽放在漆黑的画布上，光芒瞬间驱散了山崖边的黑暗，将她惊愕的脸庞映得一片明亮，连眼底细微的震动都照得清晰无比。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赤红的玫瑰，紫色的鸢尾……和她侧写中看到的、和记忆中那个生日夜晚别无二致的盛大花束，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蛮横地照亮了卡塞尔学院的夜空。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在山谷间反复碰撞，回响不绝。
诺诺仰着头，任由那璀璨的光芒在她眼中明灭。她脸上那点自嘲的弧度慢慢转变了性质，变成了一个极其复杂、带着点难以置信、却又异常明亮的笑容。
够了。
这就够了。
作弊码还能生效。
这就证明，那个偷偷把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如同备份密钥一样交给她的家伙，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不是她的幻觉，不是她疯了的臆想。
他存在过。在她自己都忘了的生日，给她放过一场独一无二的烟花。在她不知道的无数时刻，用那些可笑的作弊码，笨拙地修改过现实的进程。
现在，他可能快被格式化了。
但那又怎么样？
他给过她生日礼物。就冲这个，她这个做大姐头的，就不能不管。
辛不辛苦无所谓，麻不麻烦也没关系。收人做小弟，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嘛。总不能真让他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烟花渐次熄灭，夜空重归黑暗，只剩下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硝烟味。
诺诺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寂静的山谷，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学院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慵懒的眼眸里，此刻亮着一种近乎锋利的光芒。
她得去找那只傻猴子。
就算要把卡塞尔学院翻个底朝天，就算要掀了校董会的桌子，就算要跟那冥冥中抹消他存在的力量对着干——也得把他捞出来。
就像当年在电影院一样。
只不过这次，难度系数好像高了那么一点点。
但她可是诺诺。
时间失去了确切的刻度，变成了一场在全球范围内徒劳奔波的模糊记忆。诺诺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六大洲所有人类能居住的角落，从潮湿的热雨林到干燥的沙漠边缘，从拥挤的超级都市到荒芜的边陲小镇。她凭借侧写捕捉那些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的“痕迹”，追逐着海市蜃楼般的线索，每一次以为接近了，最终却都指向虚无。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里的明亮逐渐被一种执拗的锐利取代。很多人觉得她疯了，包括苏茜，甚至恺撒。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那个放烟花的傻猴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最终，她登上了一艘前往南极科考站的补给船。仿佛世界的尽头，是最后一个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
破冰船行驶在墨黑的海面上，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浮冰和冰川，空气冷得能冻住呼吸。深夜，天空中没有月亮，却突然绽开了极其罕见的南极极光。绿色和紫色的光带如同巨大的幔帐，在漆黑的天幕上无声地摇曳、流淌，美得令人窒息，也寂寥得令人心慌。
诺诺独自站在甲板上，裹着厚厚的防寒服，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她望着那非人间的、变幻莫测的光弧，一个念头如同极光本身一样，毫无预兆却无比清晰地劈中了她的脑海——
太完美了。
这几年的寻找，挫折有之，巧合有之，每一次的柳暗花明和最终的失望，都像是……都像是被精心编排过的一样。她侧写到的那些“痕迹”，微弱得恰到好处，既能引她深入，又永远不会让她真正触碰到核心。
就像……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根据她的期望和思维，实时地生成这些线索，引导她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打转。
她猛地握紧了冰冷的栏杆。
一个荒谬却唯一能解释一切的可能性浮上心头。
她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只有浮冰和极光的漆黑海面，用尽力气大喊出声，声音因为愤怒和寒冷而微微发颤：“路明非！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被寒风卷走，消散在广袤的极地冰海之上。
几秒的死寂。
只有冰块撞击船体的沉闷声响。
然后，在她身后，极其细微地，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还有鞋底摩擦甲板的动静。
诺诺猛地转身。
甲板的阴影里，一个人影慢慢地、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还是那身皱巴巴、不合时宜的休闲装，像刚从哪个大学电影院被捞出来一样，头发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怂了吧唧的表情。不是路明非又是谁？
诺诺看着他这身丝毫未变的装扮，看着他那副熟悉又欠揍的衰样，心里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她冷哼一声，抱着手臂，一步步走近：“胆子肥了啊路明非？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多久了？嗯？”
路明非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差点被缆绳绊倒，手忙脚乱地站稳，一个劲地鞠躬：“对、对不起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诺诺逼近，眼神锐利得像冰锥，“不是故意弄出那么多假线索遛着我满世界跑？不是故意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追着你的幻影几年？”
“我……我也是没办法……”路明非哭丧着脸，几乎要抱头蹲防，“这……这样对师姐你最好……”
“对我最好？”诺诺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你凭什么替我做选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见鬼的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路明非被她吼得又是一哆嗦，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想编点什么瞎话。
诺诺直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少废话！说实话！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路明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这确实不是真的。这里……是用师姐你自己的思想和记忆构建出来的……所以很多东西才会那么‘合理’，因为你在意的细节，会被你的潜意识自动补全和完善，让你难以察觉……”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诺诺冰冷的脸色，赶紧又补充道：“至于为什么……是因为……师姐你只要不拼命找我，不试图触碰和我有关的核心，受到的影响和牵连就越小……你越想找到我，反而越容易……出事。我的力量是最小的……能做的只有这个了……没办法帮师姐更多了……”
南极的寒风卷着冰屑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极光在头顶无声地咆哮，变幻着幽绿和紫红的光幔，将这艘孤零零的破冰船笼罩在一种非现实的诡谲光芒里。
诺诺盯着路明非，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的眼睛此刻冷得像脚下的万年寒冰。“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盖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路明非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师姐……你别问了……真的不能……”
诺诺看了他几秒，忽然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呼出，化作一团白雾，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她转过身，不再看他，而是面向船舷外那漆黑如墨、浮冰碰撞的南极海。
她双手撑住冰冷的金属栏杆，作势就要往上攀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师姐！你干什么？！”路明非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拽住她的防寒服袖子。
诺诺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陪你玩过家家的梦了。我回现实世界自己去弄明白。”
“不行！不能跳！”路明非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用尽全力拖住她，“这里虽然是梦的世界，但本质更接近……言灵·梦貘那种级别！在这里受到致命伤害，现实里的精神也会受到重创的！很危险！真的！”
诺诺终于微微侧过头，斜睨着他，脸上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嘲讽：“我跳不跳，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一句吗？”
她的眼神像冰锥，刺得路明非无处可逃。他抓着她的袖子，最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了些许，“好吧，我说还不行吗？”
诺诺这才慢慢从栏杆上下来，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
路明非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我好像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惹了天大的麻烦……只能……只能用这种特殊的方法来弥补……”
“至于具体是什么……”他顿了顿，痛苦地摇了摇头，“师姐你真的帮不了我……而且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诺诺的柳眉瞬间倒竖，显然极其不爱听这种话。
“而且……而且我自己也……没办法维持完整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刻的茫然和割裂感，“‘我’……好像被分割开了……不同时候的‘我’，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为政，甚至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诺诺，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卑微和依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而现在师姐你面前的这个‘我’……大概就是最开始……在电影院被师姐你捞出来的那个……最弱小的、最没用的一个碎片了。”
诺诺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极光的光带都在天幕上变换了好几种形状。
最后，她嗤笑一声，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看出来了。”
“确实没见过比你现在更衰的。”
寒风卷着冰屑，在两人之间打着旋。极光如同幽灵的纱幔，无声地笼罩着一切。
路明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叙述遥远故事般的恍惚：“其他的‘我’……我也只知道一点点碎片。”
“有一个，好像永远困在了高三那年的教室里，反复回味着和同学插科打诨、为点鸡毛蒜皮小事较劲的日子……那些当时觉得烦透了、只想快点逃离的日常，现在好像成了他唯一舍不得醒来的美梦。”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还有一个……死死跟在楚师兄身边。”路明非顿了顿，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一边羡慕师兄的强大和决断，一边又忍不住嫉妒他拥有的一切……可偏偏，又看不得师兄受半点委屈过半点不好。那种情绪……拧巴得厉害。”
诺诺听着，没什么表示，只是眼神更专注了些。
“还有一个……更奇怪。”路明非的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什么，“他困在了日本东京的七天里。不是真实的七天，是……被无限拉长、反复推演的七天。他在那七天里不停地计算、模拟，偏执地想要找出一个……能给一个女孩最完美、最没有遗憾的七天结局。”他偷偷抬眼看了下诺诺。
诺诺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显然来了兴趣，但随即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微动，那点兴趣又收敛了下去，变回冷静审视的样子。——她听出来了，那个女孩不是她。
路明非捕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慌忙低下头，声音变得更小，带着深深的忌惮：“但……但其实……我们……我最怕的……不是他们。”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气：
“是一个……我们私下里都叫他……‘至尊’的‘我’。”
“他……看起来温和，谦逊，甚至有点……人畜无害。怎么说呢……像个老好人。”路明非的指尖微微发抖，“可他才是最多情，也最无情的那个。他好像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包容，但本质上……他对一切都不真正在乎。”
“只有他现在……暂时闭上了眼睛……我……我这个最弱的碎片，才能偷偷溜出来……见师姐你一面。”
诺诺听完，沉默了几秒。极光在她眼中投下变幻的光影。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所以，是要干掉他吗？”
“噗——咳咳咳！”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惊骇地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冷汗都快下来了，“不不不！师姐！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他看着诺诺那副“不干掉难道还留着过年？”的认真表情，头皮发麻，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他、他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坏的事……至少现在没有……而且……而且……”
他“而且”了半天，死活不敢把“师姐你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这句话说出口。以他对诺诺的了解，说了这句，她说不定立刻就要想办法在这个梦境世界里跟那个“至尊”比划比划了。
那乐子可就真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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