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四刻，傍晚余晖洒在景仁宫的碧瓦飞甍，宫苑中的几株海棠树在暮色里摇曳，抽发嫩芽。
程明姝在内殿给福福喂好乳后，交给乳母照料，自个儿来到外殿准备用晚膳。
她刚刚在绣着牡丹的锦垫上落座，便听见从殿外进来，传来通报声。
“贵妃娘娘，苏才人来了。”
一旁伺候的碧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娘娘果真是料事如神，苏才人回心转意了。”
程明姝唇角微微上扬，却未言语，只招手示意宫人把苏玉珂引进来。
浅蓝色裙袂随着步伐如水波荡漾，苏玉珂踏入殿内，目光便被那满桌的膳食吸引。
雕花乌木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精致的汝窑瓷盘里，盛放着色泽红亮的樱桃肉，肉皮软糯，入口即化。
翡翠般碧绿的碧粳粥，散发着袅袅热气，清香扑鼻。
清蒸鲈鱼，鱼身改切花刀，鱼肉鲜嫩，淋上琥珀般透亮的酱汁，再撒上黄绿相间的葱姜丝。
六菜一汤一粥，足有八个菜肴，贵妃的用膳规格果然是才人远远不能比的。
苏玉珂迎上前，福了福身，歉声道：“妾来的不是时候，忘了时辰，打搅娘娘用膳了。”
程明姝莞尔一笑，嗓音柔亮：“无妨，正巧本宫一人也吃不完这许多，白白浪费了，玉珂留下一同用膳吧。”
“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娘娘。”
苏玉珂落座，便有宫婢机灵地添了一副崭新的青花薄瓷碗筷。
她没忘记自己来景仁宫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一口吃的。
“娘娘，妾——”
她才启了一个话头，程明姝已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她碗碟之中，“食不言寝不语，莫要辜负了这美食，有何事都且等用完膳再说。”
苏玉珂见此，只得应下，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与敬意。
用完膳，程明姝与苏玉珂缓缓移步至次间的罗汉榻。
待二人分坐两边，婢女便端上了袅袅香茗。
苏玉珂尚有些拘谨，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抬眸望向姝贵妃，“贵妃娘娘，今日您与妾说的事，妾已经想好了。”
程明姝啜了一口清新怡人的牡丹茶解去晚膳的荤腻，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嗒”一声瓷响，苏玉珂将茶盏放在红木小几，神色坚定：“妾已经想通，娘娘既然有需要妾效力的地方，妾便不应再这般扭捏。况且娘娘此举，亦是为了妾日后着想，妾心中明白。”
“本宫倒好奇短短半日，你是因何而想通的？”
苏玉珂垂首，似乎在整理思绪、斟酌用词，片刻后她才缓缓说道：“是苏玉槿……”
她将苏玉槿来忆桑馆大放厥词的情形简单交代了一番。
“……苏玉槿有一句话说的无错，妾在宫里孤立无援，但她不知妾有娘娘相助，但万事万物都不能靠娘娘一人，若想立足，主动争宠乃是必经之路，妾不愿再浑浑噩噩。”
提及“争宠”她像怕程明姝会误会，连忙找补道：“况且，妾如果不再是个小小才人，也能帮娘娘更多。妾不会与娘娘分宠的，只想帮娘娘得偿所愿！”
见她急于解释，说得舌头都快打结，程明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心思本宫懂得，恰巧本宫也需要你来分散注意，为本宫做事，本宫也不会让你吃亏。”
朝堂之上分庭抗礼，党同伐异，后宫不也一样？
她自然是唯姝贵妃马首是瞻的。
“那娘娘，妾要如何做？”论及吸引陛下的注意，她可是毫无头绪。
茶气氤氲，程明姝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若要得宠，不妨踩着苏玉槿上位。她从前那般对你，你如今何不报复回去？”
苏玉珂不禁好奇，“娘娘此言何意？”
程明姝唇角的笑意颇深，变得意味深长，她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苏玉珂连忙倾身向前，程明姝在她耳畔低语几句，只见苏玉珂的双眸渐渐睁大，满是惊叹。
少顷，她回过神道：“娘娘巧思妙计，妾佩服！”
既能得宠，又能让苏玉槿不痛快，一箭双雕的好事她怎么可能不做？
……
皇宫中的园林众多，除了最大的御花园，还有离乾清宫最近的披香园。
披香园内春和景明，一派生机盎然，古木参天，新绿初露。
穿过曲折的红木回廊，便可见一座精致亭台，檐角挂着风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脆。
越过亭台，眼前之景豁然开朗，水木清华，茵茵草地平坦开阔。
初春时节，苏玉珂着一袭雁山蓝银丝长裙，袖口与衣领还镶嵌着一圈白绒。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卷棉线，棉线的另一端系在黑尾红喙的纸鸢尾部。
柒柒在一旁协助着高举纸鸢，苏玉珂迎着风向奔跑起来，步伐轻盈如踏云而行。
纸鸢起初在空中摇摇晃晃，似雏鸟学飞，苏玉珂专注地控制着纸鸢线，时而松线，时而拉线。
不一会儿那纸鸢渐渐稳住了身形，扶摇直上，在空中越飞越高，似真凤鸟翱翔于九天。
正玩得兴起时，苏玉槿袅袅婷婷而来，只见苏玉珂与宫婢没大没小地欢欣玩乐，她嗤了一声，移开眼睛。
“你邀我前来披香园，我还以为五日前的事情你想通了，难不成是想让我看你放纸鸢？”
苏玉珂寻觅风向，操控着手里的纸鸢线，转头看向苏玉槿，“你急什么？”
她轻轻将风筝线交给婢女，整了整衣衫，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今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何不赏玩片刻，反正铃烟轩幽邃，你也无所事事。”
苏玉槿原先住在玲珑宫那个好地方，后面被陛下贬去铃烟轩，她早对此耿耿于怀，如今被苏玉珂直白揭开，她当即面色一沉，就要转身离开。
“苏玉槿，铃烟轩的份额不多了吧，你除了我还能求谁？晏依玉？她怕是都自身难保，若是能帮得了你，你也不必拉下脸来求我。”
苏玉槿虽然不满至极，但也只能按捺下来，回身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她担着常在的封号，但内务府给的份额一月比一月少，最后甚至连采女都不如，再不想办法，她宫里的春夏秋冬四个婢女越发怠慢，还有何颜面？
她不是没想过寻求苏明翊的帮忙，但传出宫的信不知是被内务府还是平阳伯夫妇拦了下来，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恐怕苏明翊也不知她如今的境况。
正思忖间，苏玉珂已经走近她，伸手摆弄她落在左肩的发丝，看似亲昵，实则古怪地说：“你陪我放一次纸鸢，我便给你想要的东西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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