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肃昇在锦衣卫里练兵练的众卫士叫苦连天，竹君院里的丫鬟、媳妇、婆子们最近日子也没有以往那般好过了。
以往青竹姑娘管事时，管或没管，几乎没啥区别，青竹姑娘从来不给他们立规矩，摆脸色。只要一日三餐吃饱，院里别乱糟糟的就成。
有时粗使的婆子们聚在一起吃点炒货，说些家长里短、婆媳不和等闲话，冷不丁回头瞧见青竹姑娘站在一旁，从来也不训斥她们，说不得还要评论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等感叹之语。
也只有大爷回来时她们才需要小心些，所以如今却已养成了有些散漫的性子了。
可自打山西来的那两位丫鬟掌事后，这院儿里的天一下就变了。
从举止规矩、回禀事宜，到房内整理、房外洒扫，没一处不被人挑剔的。
又处处立了规矩、章程，若做的不对，动辄就要被训斥，可算叫她们也见识了正儿八紧的高门大院里该是怎么个样子。
……
话说回那日青竹、露珠与红柳三人久别重逢，自是先好一番叙说别后各自的遭遇。
青竹隐下了许多不能说的，只简单说了些与陈肃昇重聚后之事。
露珠与红柳二人则说的大多都是陈府的人事变化，露珠在说起大爷整治东跨院上下诸人时，更是兴奋的眉飞色舞，全然忘了自己也差点被牵连在其中。
青竹只从琴儿嘴里知道过，东跨院后院如今已没什么人了，到此时才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东跨院一直是乱糟糟的，这样子去伪存真了一番，也是好事。只这些事听起来仿佛已十分遥远，让她有一种听旁人故事的感觉。
青竹体谅她们赶路辛苦，起先也没安排她们什么事，待红柳、露珠二人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这才将她手里这摊子事儿全交给了她二人。
青竹十分正式的将竹君院内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召在一起，叫她们认过了露珠和红柳二人，然后郑重宣布：从今日起，这院儿里后宅的大小诸事，都只须向这两位禀报，再不用给她说了。
青竹一副要撂挑子不干的架势，别说是旁人了，就是对她熟悉的露珠、红柳，并站在媳妇堆里的疏影，都愣了。
青竹还怕她二人初来乍到，不能服众，又道：“她们二人乃是府里大太太跟前正经的二等大丫鬟，大爷调她二人来，便是来打理这院儿里诸事的，你们平日问我的那些事，没有她们不会的。”
虽这只是大爷的别院，但露珠、红柳二人早已看出这儿俨然就是个略小些的府宅，且看这院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属实不少，便知大爷有多看重青竹。
管着这竹君院的后宅，这样的权力，比个一等大丫鬟都要威风了。如此权势分下来，露珠、红柳二人不觉得是喜，反觉是忧。
疏影虽也担心青竹放权太多，但此时人多眼杂，倒不方便问她。只得同旁人一起应了诺，退了出去。
待仆妇们走后，屋里只剩了露珠、红柳二人，露珠尚且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的严肃稳重便端不住了。
眼见着青竹把登记簿子也拿了出来，忙忧愁道：“青竹你慢着些，你可是知道我的，我此前还是被姐姐们管的小丫鬟，哪里正经管过什么事啊。而且我认得的字也没几个啊！”
红柳是识得些字的，也爱掐尖好强，但也知道便是八面玲珑的素梅，管着太太院里的那些丫鬟们也颇费力的，此刻也不免有些犹豫了。
青竹似是十分轻松道：“你二人比之我又如何？这些日子就连我这样的也管下来了，更何况你们？这些事以前也是见张妈妈、素梅她们干过的，依样画葫芦就是了！”
只不过就是成日里被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的没个清净！
露珠、红柳二人一听，也犹豫了，青竹又继续鼓励道：“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干，就是内院里这点事，能出多大的错啊！干着干着就会了。
而且外院还有刘福、刘寿两位管事照应，都是太原府来的，他们能不帮衬你们？你们怕啥？”
二人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便接过了这差事。
露珠人小藏不住事，一朝得势，成了露珠姐姐了，自是喜不自胜，脸也红润了，腰杆也不由挺直了几分。
红柳还算稳重，只想着那日她们刚来时，提起太太过段时日也要来京，青竹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此刻见青竹又将权全放了出来，便以为是她这是怕太太来了京瞧见了不喜，忍不住问道：“说起来，这院儿里的人仍叫的你姑娘，难不成大爷还没给你个姨娘的名份？”
露珠一听也急了：“怎么会，大爷那样在意青竹，咱们都是亲眼瞧见的。而且我们出发时，太太已经在同王家议亲了，那王四娘早听说了不是个容人的。”
青竹早知道会有此事，大爷这般年纪，不可能一直拖着不成婚，只是突然得闻此言，心头竟忽而有些异样之感。
但她很快就将这异样压了下去，实实在在为大爷感到高兴。
“王四娘品性如何，太太自然有分寸，我们不须担心太多。大爷的婚事是早该定下了，王家又是山西顶好的人家，你们日后也一定要对大奶奶敬着些。”
露珠、红柳二人听青竹如此说，虽知道没错，却又觉得奇怪。
只露珠还是单纯，想着就算大爷不肯给青竹一个姨娘的名分，太太来了说不定会给青竹做主。
青竹也不置可否，问道：“不知道太太她们还有多久才会到呢？”
“我们出发的时候，太太她们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想来再有个十来日，应该也就要到了。”
露珠应道：“太太一听说大爷被留京了，当即就定了要来京城的事儿。只是又怕王家等不得，这才着急把亲事先定下，后续诸事还要等大爷回去了才办呢。”
露珠说着就高兴起来：“太太最是喜欢你的，若是太太来了，指不定立马就升你做姨娘了。”
红柳却道：“这可不一定，怎么也要给王家面子，太太说不得要等大奶奶进门后，才升青竹的位。”
露珠便认可的点点头，瞧着手中的簿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别人是想着法儿的争权，你却一点事都不想管，说不得还是留些权吧？”
红柳自己就很想争权，觉得有了权力才会有体面，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青竹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样做甩手掌柜确实不怎么好看，便道：“这样，小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大事还是来问我拿主意好了。”
露珠二人便又问，譬如哪种算大事呢？
青竹神色不变，义正言辞道：“譬如杀人放火、偷抢掳掠。”
……露珠、红柳二人对视了一眼，算了，青竹不想管事就不管吧，多费这些口舌。
要真出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大爷的事了，也用不着她拿主意。
于是她二人便学着之前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的规矩，将青竹的几本登记簿子接了过来。
各自又分管了主子的金银细软、绸缎布料、库房杂物等 ，又细细划分哪些丫鬟来做端茶递水、整理衣物鞋袜、日常针线、屋里屋外打扫清理、烧茶烧水、浇花拔草等一应事务。
青竹见她二人认真仔细的论着一处处细节，心头不免有些心虚，回过头又把一些胭脂水粉、新鲜花样的布料送给二人。
露珠、红柳二人都是花一样的小姑娘，谁不喜欢这些呀，顿时越发心里亲近青竹，管理起竹君院也越发上心。
青竹心道，好歹也让她们高兴这么些时日了，日后就算因为她们曾与自己亲近而被大奶奶疏远，想来也不会太怪她的吧？
而且，若她们最近表现出色，自己便可建议陈肃昇将她二人收作他的丫鬟，总归他如今在京城连个正经伺候的丫鬟也没有。
届时，有陈肃昇的庇护，她就算走了，也不用担心这二人了。
是的，她从一开始知道太太要来京城时起，就准备好走了。
这些日子，她日日在外面乱逛，东问一句，西问一嘴的，多少也长了些见识。
以前大多时候，她都生活在陈府里，所见所听过的女人，都是要在男人的保护下才能在这世道生存的。
可这里是金陵城，是大齐最繁华最闹热的地方，各行各业百态丛生，什么新鲜事都不叫新鲜。
也就是在这儿，她才知道，原来有些女子就算不靠着男人，也可以自由的四处行走的。
比如说戏台上那唱出了名的角儿，又比如说贴身护卫大户人家女眷的女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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