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轻欢又回过头来，同样认真地瞧了瞧太子眼下的阴影，轻道:「殿下辛苦了，看您的样子，怕是近来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吧?」
凌承业握住任轻欢的手，黑眸带笑，轻声回答:「确实是有点累了。」
任轻欢再问道:「殿下今晚能在东宫休息多久呢？」
凌承业看着女人温柔依旧的微笑，小心翼翼地回道:「子时前就得走了。孤还有些事，得赶回前廷去处理。」
任轻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瞅着太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那殿下订了哪个吉日，出征大宛?」
这次，太子的身躯明显一僵。
他定睛看着她，没有再试图隐瞒,直接回答道:「司天监算过，夏至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夏至，就在五天以后。
任轻欢听了，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起伏,就只是简单的颔首，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然后，她又回头看向采风，催促道:「殿下要赶着回去做正事，你去帮帮采露,让她尽快把膳食送过来，别耽误了殿下的时间。」
话毕，任轻欢亲自挽袖,为太子和自己各倒了杯清茶，柔声劝道:「殿下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凌承业目不转睛的瞧着任轻欢，看她平静地下令，平静地为他倒茶，一副万事皆无关痛痒的恬静模样。
他知道任轻欢会问，却没料到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平静。
他本以为.....今晚回到西殿后，任轻欢会哭哭啼啼的跟他吵,质问他为何要攻打大宛,指责他不跟她说一声便要离京万里，领兵远行。更甚至是，寻死觅活的求他改变主意，和父皇重新商议这决定。
毕竟在过去十天里，这些戏码已经在贵和宫里上演一遍了。
但是，任轻欢却永远是这般出人意料。她不吵不闹，心平气和的就接受了他的答复,好像她并没有任何想法.....好像她，并不在意似的。
而这女人愈是这般冷静自若，便愈叫凌承业急躁不安。
他双眼眯起，唇微张，像是要解释什么似的，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孤本不想在你临盆前离京的，但大宛那边的情况有变。兵贵神速,若是错过了时机，这场仗要打赢便没那么容易了。孤和父皇商议过后，还是觉得出兵一事刻不容缓，才会奏请父皇下旨，让孤赶在夏至起行。」
任轻欢双眼澄明的看着凌承业，乖乖应道:「嗯，我明白了。」
「你不用担心，孤已求得父皇旨意，你在孤离京的这段时日里，只需要留在东宫安心养胎和照顾孩子，无论是谁想见你，也得先到御前请旨。除此以外，孤让王院判准备好了一切，还会把福全留在西殿伺候你。有福全在，东宫的人便不敢作怪。」
他紧盯着她，忍不住再开口交代:「东宫的杂务你不用管，放手让莫侧妃和李嬷嬷替你理着，孤方才已训斥了玉儿一顿，日后若是没有你的召见，她不会再踏入西殿半步。总之，孤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管，就专心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孤回来。 」
「谢殿下的安排,欢儿会听命待在西殿，不给您添麻烦的。」任轻欢又再点了点头，神态和语气同样的恭顺无比，像个称职的宫妃般完美无瑕。
凌承业本来还有满腔的话想要嘱咐她，但见其这端庄有礼的模样，话一顿,竟说不下去了。沉吟片刻，脱口而出的就只有一句:「你不问为什么吗?」，说完以后，便沉默下来，静看着轻欢。
而任轻欢，却没有如他所愿的开口提问，就只是垂下漂亮的眼眸，瞧着自己那只仍被他握住的手：「进东宫这段日子以来，我问过的『为什么』已经够多了。」任轻欢像是没有感觉到男人炙热的目光，徐徐把话吐出:「但问了又如何呢?问了殿下就不会领兵出征吗?知道了答案，就不会再想起敏儿的境况吗?」
凌承业的心一紧，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声线微扬：「敏儿的事，确实非孤所为。」
「是或不是，又有何差别呢?」她抬眼看着他，语调平和的道:「你们都已经决定了要攻打大宛,连最后一条生路也不给她留了」
「父皇和孤......」凌承业深吸了口气，重新把声线压低：「咱们就是为了要给她一条生路,才要把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然后呢?再找另外一个小国，把她嫁出去，再去一次和亲吗?」任轻欢的嗓子终于忍不住有了一丝颤抖。
她停了下来，闭眼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道:「今天我从刚玉那里听到这消息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没有那么意外。 我姨母就算擅专后宫，做过许多不光彩的事，但她真的很疼我那三个表兄妹，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她瞧着他，继续道:「殿下之前说你没有动敏儿，我是信的。也就以为真如你所言的，敏儿是被延留大王子其他姬妾所害。但今日，当我听到出兵的消息时，我才终于想明白......」
「如果真是大宛王室的人害了敏儿，圣上和殿下根本没必要出兵。只要拿着大宛这个把柄,还怕大宛王和大王子不把顺天朝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吗?」任轻欢的语速愈来愈快：「那么，我问自己，究竟是谁有能耐在背后策划这一切，而且毫不手软的便下手去做了?」
一颗豆大的眼泪在任轻欢的眼眶中冒起，然后慢慢的滑落，滴在凌承业的手背上。
「姨母如今怕是更加后悔,当日没有拼命阻止，拒绝让敏儿远嫁大宛吧?」
凌承业浑身一颤,猛地伸手捂住轻欢的嘴，厉声喝道:「别乱说话。」
他紧抿着唇，目光凌厉的盯着她，然后侧过头去，沉声下令:「都出去吧。」
殿中的太监和宫娥，立刻在福全的带领下，迅速的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中，就只剩下太子和太子妃，无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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