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轻欢止住颤抖,感觉力气从太子的手传递到自己的掌心，强大而温柔。
在这个偌大的宫里，他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没有母后，没有手足，或者连他那个父皇，也算不上什么依靠。
一直以来，就只有他自己。但是，凌承业还是长大成人，成了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储君。
轻欢的心无端一软，只能用力地回握住他，试着把某种力量传送回去。
而程贵妃脸上的笑，依旧没有消减半分:「转眼间，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到了能为朝廷出谋献策,与圣上畅饮的年岁了。」
「可不是吗,娘娘?再过大半年，待太子殿下的孩子出生后，后宫便更加热闹了。」蓉妃在旁边插嘴附和：「太子妃这胎乃圣上的皇长孙，定是个壮健的男娃儿，长大后便能为朝廷效力，为圣上分忧。」
她这话正合圣意，只见圣上咧嘴一笑，终于挥了挥手道:「你们三个都坐吧，别站在那儿碍事了。」
三人听令，便施礼，各自返回座位。
在程贵妃命人开席的同时，圣上再次开了金口:「太子妃，这一路过来没冷着吧?」
任轻欢忙又站起来一福身，恭敬地回道:「臣媳一切安好，谢圣上关心。 」
「好!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人去做。食材若有缺的，就让李嬷嬷去御厨房拿取，什么都可以。」
任轻欢浅浅一笑：「臣媳谢过圣上恩典。」
凌续瞧着这个长媳，万分满意般点了点头。
蓉妃专心看着，眨了眨眼，微笑再道:「圣上，说起来太子妃也该改口,跟太子殿下一样唤您一声『父皇』了吧?
「嗯，蓉妃言之有理。大婚这么些时日，是该改口了。」圣上颔首，又转头对任轻欢道:「太子妃听见了吗?」
任轻欢能感觉到身旁的凌承业身子一顿，但她没有迟疑，也没有去看姨母那僵住了的笑容，只挤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再次一屈膝,脆声喊道:「臣媳给父皇请安了。」
「哈哈哈哈,好!」龙颜大悦，圣上抚掌而笑：「来人，赏太子妃东海红珊瑚一株。」
圣上的近身兼内务大总管陈勇应了声，便立刻派人下去办了。
太子忙跟着起身，和任轻欢一同谢恩。
一番折腾后，才重新坐定。
任轻欢不着痕迹地瞄了蓉妃一眼，只见对方同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在两人视线交接的刹那,朝她轻点了点头。
任轻欢和蓉妃的交情说不上深，留在东宫养胎这段日子以来，蓉妃甚至没有单独前来探望过她。
但她很早便知道，蓉妃在各宫娘娘中年纪最轻，却还是能在姨母的掌控下，生下圣上最小的皇子，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如今蓉妃这样开口替她在御前说话，不知是真信了太子盛宠她的传言，想透过她对凌承业示好，或是看中了她肚内怀有皇孙,想借此讨好圣上?
但无论如何，从姨母的脸色看来，蓉妃这次劝圣上让她改口，并没有事先取得姨母同意。
蓉妃这样做，想来是看出了东宫与贵和宫之间的裂缝,且还果断地选择了自己要站在哪里。
小太监和宫娥捧着珍馐百味进入殿内。菜上了后，又有歌姬上殿献艺助庆。
宫中的宴席盛大归盛大，但每次的流程都差不了多少，都是一大帮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人在吃吃喝喝的同时，留心注意圣上的动静，揣测着圣心，好及时说些讨喜的话来争宠。
大菜上了又被撤下，太子眼瞧着身段柔软的舞娘在殿上卖力地扭动着，耳边却传来了采风的声音：「太子妃，奴婢问过王院判了，那桂花糕点太凉，桂花酒则太浓,您统统吃不得。但是这样花酒酿丸子，酒气都散了，您可以放心吃上两ロ。」
他歪过头，看见任轻欢从采风的手中接过用琉璃碗盛着的桂花酒酿丸子，慢慢舀了一匙,送进口里细细咀嚼。
然后，那张俏脸，竟泛起了一个浅浅的，满足的微笑。
看着这简单的微笑，他未经思索,便冲口而出:「你喜欢桂花?」
任轻欢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来，轻轻地把琉璃碗搁到桌上，回道:「回殿下的话，桂花清香，是挺不错的。」
瞧着她略带不安的神情，凌承业突然想到，任轻欢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东宫的一切用度皆以他为主，桌上只会出现他不讨厌的吃食。任轻欢对什么都不吭声，就只是随着他吃用，好像并没什么喜恶一样。
她从没向他问过什么，要求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喜好。
但那张小脸，却是如此不安。
是在不安什么呢?担心连吃个甜汤也不被允许吗?他对她，并没那么苛刻吧?
太子的眉心一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别过头去继续盯着舞姬的表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任轻欢悄悄地捧着琉璃碗，重新吃起那碗桂花酒酿丸子。
这个女人的心思，比那散发着香味，永远隐匿于树上，难觅真身的金桂更叫人烦恼。
许是任轻欢吃得太过津津有味，连圣上也注意到了，在舞姬退场的时候，突然开口笑道:「太子妃的胃口倒是挺不错。」
任轻欢听了，赧然一笑，再次把碗搁下，回道:「是臣媳贪嘴了。」
凌续这晚兴致不错，大笑三声:「无妨,你如今身子重，多吃点也是应该的」
太子见状，自然地执起任轻欢的手，道:「父皇不用担心，这是儿臣和太子妃的第一胎，儿臣定会小心照料的。」
听他如此说道，任轻欢立即配合地半垂着首，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
太子笑得更温柔了，握着她的左手亲昵地搁到自个儿膝上:「乖，继续吃吧。」
任轻欢心头一热，只能用另一只手，再次舀了一口甜汤送到嘴里。桂花清香，酒酿丸子甘甜，她来不及细细咀嚼,便把那一口丸子强行咽了下去。
「这就够了吗?」
「回殿下，够了......」
「好，不逼你吃了。」
夫妻间的私语，在殿上听来无比响亮,清楚传进所有人耳里。
然后，就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坐在对面的凌祈原突然轻笑一声，扬声道:「皇兄皇嫂这么恩爱，叫我这孤家寡人的看了眼红。」
任轻欢转头，看着凌祈原把手中的酒杯递了出去，让宫娥为他添满。
太子的注意力也被拉了过去，轻轻一笑:「让皇弟见笑了，难得你皇嫂今天有胃口。」
「许是这华富殿的膳食比东宫的更合皇嫂的胃口?」
凌祈原的视线扫过那琉璃碗，又落在任轻欢脸上。
太子的脸色，在雾那间僵了僵。
任轻欢想也没想的，便脱口而出:「谢二殿下关心，太子殿下事忙，东宫的膳食向来是我在管的，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之后她莞尔一笑，瞄了瞄那琉璃碗，再道:「只是贵妃娘娘备的东西实在是好，我这才一时贪嘴，请二殿下莫要笑话。」
听任轻欢把话牵扯到她身上来，程贵妃只得开口搭腔:「太子妃若喜欢就多用些。」话毕，又像突然想到似的，转头朝凌祈原道:「你啊，就只会口说羡慕你皇兄皇嫂，圣上和本宫为你寻了这么多门亲事，还总推说不急。」
「儿臣一直以为是不急的。」凌祈原没有再盯着轻欢，只低头把杯中被他握得发暖的烈酒一饮而尽：「但如今看到皇兄和皇嫂如胶似漆,也真是由衷升起了羡慕之情。」
他霍然站了起来，走到御前单膝跪下，抬首面向圣上，无比诚恳的道:「一直以来，儿臣都叫父皇和母妃操心了。如今又一岁未,明个便是新年新气象,儿臣自省过往实在是任性顽劣,不知感恩,庆幸父皇跟母妃从未放弃把儿臣拉回正轨。新春将到，儿臣自当洗心革面。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早日成家为皇室开枝散叶,不负父皇和母妃多年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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