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张府
张山风极为轻佻，斜躺在林唐儿厢房内。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林唐儿也不是儒家保守少女，两人一直在眉来眼去。
此刻，要不是牟双这个高功率的电灯泡，现在已经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也幸好是牟双的存在，否则接下来就很尴尬了。
因为！
一道身影根本没有通禀，就溜进了张府，问出张山风所在之后，径直推门而入，一点也没将自己当外人，熟络得很。
“皇叔，你坑得本宫好惨，快带本宫去大同，砍了洪汉那个奸臣！”
张山风兑现了他的承诺，洪汉，现在已经被任命为大同巡抚。
至于动不动就要砍了洪汉，大明除了朱佑樘有这个权力，也就只有朱厚照有这个动机。
不仅在最关键的时刻，绑着他离开了最“热闹”的应州，结果还出事了，让他差点命丧马蹄之下，朱厚照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他也就只能嘴炮一下。
没登基的太子，别说杀巡抚，杀个县令都做不到。
门外，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声音，显示朱厚照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对于他的到来，张府根本没有人敢阻拦，门口守卫显然已经对这位太子爷的操作，也是习以为常，对他太熟悉了。
于是，他一路走过来，连通禀都省略了，畅通无阻。
然而，门口守卫的这一举动，让朱厚照毫无征兆的推门而入，吓得张山风赶紧从床上弹起来。
此时，朱厚照已经闯进来了，进门的目光率先就被林唐儿吸引。
于是，他下意识的就喊出两个字：“妖女？”
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然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非近日皇叔迎娶的人……
是你？”
“妖女？”
林唐儿听到妖女两个字，脸色一僵，瞪了张山风一眼。
显然，这个称呼，不可能出自一个小屁孩，除了张山风不做第二人选。
只见张山风脸不红，心不跳的咳嗽了两声，呵斥了朱厚照两声：“岂有此理！
进门都不敲门的吗？
詹事府，就是这么教导礼数的吗？”
他现在有点后怕了，刚刚如果不是牟双在场，如果正欲行不轨……
那么，这会儿应该很精彩！
再加上朱厚照的大嗓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格……
可以预见，大疯哥的名声，基本上要向宁晋伯刘福看齐。
那个被大明报社宣传，“去青楼一次叫三个，还不给钱……”的形象，甚至，可能还要高出一个档次了。
京城百姓，茶余饭后，可能又将出现新的话题了。
牟双看出张山风的窘境，暗自偷笑，又不得不在张山风的示意下，带走朱厚照：“此处乃林姑娘的闺房，不宜乱闯。
殿下，请随我来。
殿下与夫君可在偏厅一谈！”
牟双说完，也不顾朱厚照一脸狐疑，拉着朱厚照就走。
刚刚的谈话，让她是对林唐儿的身世很同情，恶感有所消弭。
但是，要说好感，绝对谈不上。
尤其是林唐儿与张山风，可以说一个敢撩，一个敢反撩，对出生在保守大明王朝的牟双，无疑是无法忍受的。
朱厚照的到来，牟双正好找借口离开。
此时，林唐儿脸色却变得十分古怪。
只见林唐儿眼神怪异的看着张山风，略带调笑的问道：“原来他是太子啊？”
一个在应州被她镇压，“照顾”了数月之久的混世魔王……
居然是太子殿下！
一个翻手之间，就可以杀了，让当今皇帝绝后的机会，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存在数月，却被她完全忽视了！
所以，林唐儿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张山风戏谑的看着林唐儿，不答反问：“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他？”
林唐儿交出投名状，将林氏一族连根拔起，从此与反贼再无瓜葛，她现在的身份，是张山风即将过门的媳妇。
所以，张山风并不担心，现在的林唐儿，会对朱厚照做什么。
此刻，如此一问，调侃多于试探。
更何况，回到京城的朱厚照，安全方面根本不用担心。
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张永，可是与汪直一样，带过兵，打过仗的，其武艺一点也不比朱佑樘身边的萧敬差！
林唐儿也没有回应张山风，而是由衷的感慨：“当初太子殿下去大同，看来也是皇帝陛下的安排吧？
连唯一的亲儿子，都敢遣入乱战之中磨砺！
大明的这位陛下，还真是大手笔啊！”
林唐儿可不是朱厚照这种娃娃，她才不信太子能混入仪仗队，又潜伏多日，最后混入军营，这种鬼话！
作为太子，一言一行都会被宫廷密文记载！
宫内侍卫，宫廷内监，皇宫密探，锦衣卫，东厂，没一个衙门是吃素的！
如果说朱厚照是个成年人，尚且勉强说得通。
但是，一个娃娃躲进箱子，畅通无阻的逃出京城，有人信吗？
一路上没有人特意安排，早就饿死了！
朱厚照对外说的，靠偷吃剩饭剩菜，苟了十多天？
那些只能骗一骗普通人，林唐儿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军中汉子，饭量大得吓人！
在大明，只有吃不饱的士卒，没有吃撑的！
如果，大明军中一顿饭能八分饱，就足够让无数流民抢着当兵了！
就算现在情况有所好转，就算金吾卫是皇帝亲兵，温饱不成问题，那也不可能出现这种程度的浪费！
能让太子殿下一路上吃得如此之心安理得，又能保证一路上“没人发现”，连检查一下箱子都没有！
只有一种解释：这都是安排好的！
能将太子殿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除了那位智珠在握的皇帝陛下，不可能有别人！
张山风对于林唐儿的感慨，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朱佑樘的确给朱厚照的顽皮，开了绿灯。
但是！
这也有个前提！
那就是：领兵的人，他叫张山风！
换了别人，朱佑樘可不放心宝贝儿子流浪在外。
只有张山风，能确保朱厚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为了让朱厚照亲自体验一下军中生活，让他走出书本，走入军营，去了解真正的打仗，去见识真正的军旅艰难，朱佑樘可谓将方方面面，安排的滴水不漏！
这一点，张山风也是在收缴金吾卫的随身干粮的时候，才发现这些的。
那些金吾卫中，有几个人身上所携带的干粮，不仅方便携带，而且口感很好，营养方面更是周到得不像话！
这种精心准备的干粮，可不是军中能享用的，那是御厨费劲了心思，秘密炮制的！
朱佑樘为了朱厚照，可谓是煞费苦心！
父爱的含蓄，比之母爱的慈祥，一点也不逊色！
……
张府，偏厅
早已等待多时的朱厚照，翘着在张山风那里学的二郎腿，手上拿着最新版的西游戏插画图，正看得入神。
他对于张山风的到来，一时未察觉。
张山风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对于小朱的到来，他早已预料。
对于小朱的来意，他一清二楚。
所以，对他来说，能一直拖下去，反而不着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厚照终于看完了手上的画图版的西游记，猛然回神，暗道不好：“皇叔，那个跟本宫一起回京的朱宁，就算你在应州的时候，那个书童。
他现在身在何处啊？”
找洪汉的茬，只是借口！
朱厚照很清楚，他没有登基之前，是不可能对一个已经升任二品巡抚的洪汉如何的。
他今日来的目的，摆明了是捞人！
朱宁，这段时间朱厚照的好跟班。
除了不敢放朱厚照去危险之地，朱宁在拍马屁和跑腿，以及咬人方面，可谓已经将狗腿子做到了极致。
这么好用的手下，朱厚照自然没有忘记。
所以，他的伤刚刚好，就来要人了。
只是，张山风的耳目，可比朱厚照强多了，对此早有准备！
此刻，面对朱厚照的询问，张山风直接选择了无视。
朱宁，虽然仅仅比之朱厚照大一点，但是深谙市井生存之道，而且满嘴谎话，极其聪慧，且擅长趋炎附势！
这是典型的小人！
这种人，张山风并不反感，一般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然而！
这种人一旦攀上了朱厚照，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历史上，小人误国的例子数不胜数。
事实上，他并不在乎朱厚照身边，出现这种佞臣潜质的人！
因为，帝王身边，不缺奸佞之人，少了一个朱宁，明天还会多一个张宁，后天还有王宁，不可能真正的肃清的。
况且，从文官的角度来看，他自己也是奸佞，可比朱宁该杀一万倍。
但是！
他不允许这个奸佞，在朱厚照还没成年，在其幼年的时候，影响了小朱的是非观念！
这一点，张山风正在以一种水滴石穿的方式，潜移默化的一点点灌输改革的观念。
他可不希望一个不确定的的因素，这个时候留在朱厚照身边。
现在的文官，如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等等，虽然与他政见多有不同，却也还是能得到张山风认同的。
甚至，刘宇，叶淇之流，为官也多有瑕疵，之前更加不乏刘吉，万安之辈。
这些人，进出詹事府，过两年要给小朱讲经，张山风都不在意！
因为，这些人有一个优点：文人！
他们骨子里，还是有文人的骨气，对于名声，还是十分爱惜的。
他们明面上，绝不敢跟小朱讲一些负面的东西，肯定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张山风并不怕他们将小朱带偏。
所以，大明前几代帝王都是靠这帮人教导，在这帮文人一通乱搞之下，虽然腐朽，虽然衰败，却不至于沉船。
现在詹事府的王华，以及杨廷和之辈，从才学和人品上，就目前而言，也算是正人君子，除了政见，基本与张山风并不冲突。
然而！
朱宁，他不是文人！
朱宁，他没有底线！
这种人，一旦与朱厚照混熟，被其影响，将是大明的灾难！
张山风绝不允许其常伴太子左右，给大明将来留下隐患。
所以，朱厚照自然是不可能在张山风这里，得到朱宁的消息。
至于，此刻的朱宁，已经被送入了……
……
内廷，蚕室
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一个太监正磨着刀。
在一旁，一个木架上，绑着一个少年，内心惊恐而身体扭曲。
他很清楚，如果那把刀割下来，他的人生将发生什么改变！
从此，他的巅峰，最多也不过是七下西洋的三宝太监了！
少年所憧憬的出将入相，像张公一样权倾朝野，光宗耀祖……
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在这个时代，太监，就算做得再好，也不会被大家族所接受！
曹操之所以被小说家各种黑，不是真的他有多么奸诈，而是因为其出身！
他是太监的养子！
曹丞相天生就不如真假不知的刘皇叔，身份来的正统！
真的宦官之后，东征西讨，对内平定诸侯，还能说是稳固自身地位，但是对外征伐乌桓，出击匈奴，绝对是对大中华有功之人！
这份丰功伟绩，尚且不如不知道是不是假冒的，四处逃串的皇叔！
这就是太监的真实地位！
而现在，少年就面临了这样一刀！
“你也别挣扎了，你说你认识张公，还跟他的侄儿很熟，害的杂家白跑一趟，去了五两银子！
张府的家仆回话了，说根本不知道有你这号人！
以后啊，别做白日梦了，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杂家教你第一个规矩！
在宫里要想混的好，就得先认个干爹，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不阴不阳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又带着几分调侃，显然身份还是不低的。
说完，这个老太监用手试了一下小刀，觉得够锋利了，就将少年裤子扒了，然后将小刀放在一旁的烛火上加热。
“啊啊啊……！”
尖锐的嘶吼声，撕心裂肺，听的打下手的两个小太监浑身不舒服。
“鬼叫什么，还没下刀子呢！”
老太监十分不爽，胆子这么小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咚，咚，咚！”
此时，房间外，有人敲门而来。
钱能乐呵呵的进来，然后跟老太监打了个招呼：“哟，冯公公，这是最近新来的小子，模样倒还挺俊俏的！”
老太监连忙嘴上恭敬的回应：“见过钱公公！”
虽然，他们都是二十四监的大头领，等级上是一样的。
但是，钱能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有大人物罩着的，跟他这种冷衙门的可不一样！
钱能很满意，然后扯掉了少年堵住嘴的破布，询问道：“叫什么来着？”
少年彷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小人钱宁，公公，小人不想净身，小人愿给您当牛做马！
求公公救救小人！
求公公救救小人……”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朱宁疯狂求救。
他从刚刚两人的谈话，就已经听出这个“大人物”的姓氏，直接放弃了朱宁的名字，给自己改名钱宁！
果然！
这一招很有用！
钱能一听，顿时看朱宁，哦，不，钱宁，更加顺眼了。
“哟，还是我钱家之人啊！
不错，不错！
就你了！”
钱能转身，问向拿刀的老太监：“此子，杂家想带走，将来有个子嗣，给钱家留个后，续个香火！
冯总监，你看……？”
老太监秒懂，但是故作为难的沉吟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钱能嘴角冷笑，但也忍住了。
几乎没有犹豫，钱能开出条件：“我传信御马监的兄长，让他给你留个缺，冯公公，以为如何？”
老太监一听，果然不再为难，果断放人。
当然，也不敢为难人！
钱能的兄长，可是掌管了御马监的钱喜，在内廷，那是能与掌握司礼监的萧敬，分庭抗礼的存在！
一旁的钱宁被放了下来，一股劫后余生，死里逃生的瘫坐在地。
随即，钱宁反应过来，拼命的给钱能叩头。
钱能更加高兴，表扬道：“很机灵的小子，回头给你在锦衣卫谋个差事，好生办事，杂家以后养老送终，可就靠你了！”
钱能也是无奈！
他是女真后人，从小兄弟三个入宫，互相扶持，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前些日子，大哥钱福惨死军营，让钱能产生了危机感。
再看看日益老去，生出的一根根白发。
钱能慌了！
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所以，他才隔三岔五的在这净身的蚕室外游荡，找个机灵的养子，为将来打算。
不然，就会像他那个倒霉的大哥，死了都没人继承家业，再过几年，等剩下的兄弟俩都下去了，连个拜祭的人都没有！
于是，钱能的危机感，就让朱宁，也就是现在的钱宁，捡回了命根子，也认了个好干爹。
走出蚕室的，钱宁长舒一口气。
马麦皮，两息皮！
劳资，终于逃出来了......！
随即，钱宁恶狠狠的暗自怒骂：“天杀的张公，原以为还能做个书童，结果差点被阉了！
差点就被送进宫当伴伴了！
有朝一日，劳资一定出一出这口恶气！”
当然，他也就只能想想。
因为，跟了干爹，进了锦衣卫，他才知道，张山风的势力有多大！
据他的干爹——钱能说，张府的大夫人，将清宁宫烧了一个窟窿，连太皇太后都差点被烧死！
事后，陛下亲自打掩护，太皇太后一个字没提。
这下，钱宁彻底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的确认了个好爹，混入了锦衣卫。
但想找张山风麻烦，似乎他认的爹还不够强大。
钱宁一咬牙，不得不物色下一个好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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