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克菲忒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惴惴不安地跟进了帐子。
这果然是魔王军天王的军帐，洁白的底色上面描着金线，一进去，对面就是一副巨幅的水墨画，用玛瑙的框子裱了，端正地悬在正中。
妮娜和守门的狼人说这是客，随即优雅地坐在大水墨画下面的榻上。
希克菲忒认得这榻，这是她那个时代这里盛产的贡品。本以为在这个时代，如此光滑凉洁的草已经消亡殆尽，没想到妮娜这里还有它们的孑遗。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一点收藏品，夫人。”妮娜这样轻描淡写地略过之后，打开鎏金的香炉，用银条儿挑一块香，轻轻放进里面，这香味也让希克菲忒无比怀念，她愈加笃定现在的妮娜就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虽然外貌在数百年里判若两人，但如此多的巧合，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今天的香有一些奇怪，请夫人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寓所，别拘谨。”
“那，我就开始说正事了。”她突然从这迷人的香气之中清醒过来，“你想把我带回魔王城吗？”
“嗯。”
“我的记忆可不像严露的记忆那样有用。”虽然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旧友，不过魔王军不管是和人类还是和神明都是对立的两方。在短暂的沉溺于温情的想象之后，这个女神把身体摆正，双眼直盯着妮娜那帽子下的阴影。
对方突然道歉，说自己失礼，把帽子轻轻取了下来。当宽檐的帽子落在一旁的紫檀架上的时候，希克菲忒那棕色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映照出的，是淡淡覆着金色的长发，还有冰蓝有如深邃海洋的瞳仁。
她轻轻从几上捏起一块糖。
“能短暂地变换自己的容貌，也是合成兽能任性的小小部分吧。”她把这块糖放在呆滞的手中，“怎么样？来吃块糖吧。”
“你……你是……你是……”
“哦，很抱歉。我不得不再让您失望一次。”她慌忙摆摆手，“您要找的主人早就去世了，我是她最后制造出的合成兽，她吩咐我说一定要让我待在您的身边。所以我才要把您带回魔王城的。”
希克菲忒轻轻伸出手去碰碰面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孩，一切都与记忆之中别无二致，可是，她终究不是她，然而这样的真相，却让希克菲忒心里面翻江倒海，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等等，等等。菈妮她……她真的……她后来怎么样了？”
“抱歉，夫人，主人虽然是个天才，但过着很短很不幸的一生。在失去母亲之后，她去报考了王都魔法师学院。然后因为没有门第家世，在一场大案之中不公地肩负主要责任，然后被驱逐出王都，流放到北方的海边。仅仅十六岁就和一个渔夫结婚，后来瘟疫又来的时候，她除了最大的一个女儿因为刚好去打渔幸免于难，其他人，包括主人自己，都染上沉疴。在她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她将与您的故事编成图画书，与此同时，一直做着培养我的工作。主人的后事是我处理的。当我翻阅主人留下的日记的时候，发现主人这时候才三十二岁。”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妮娜的眼中染上了深深的阴翳。而希克菲忒已经要哭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伤，香的味道感觉越来越淡了。
“你……你知不知道，咲塔攻击了北方的岛屿。”
她当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菈妮的家族在北方的小岛上面，把自己铭记了四百年。然而就在那一夜之间，生机勃勃的大岛被魔王军洗得一片死寂。
“我知道。当时我和她吵了一场，不过她说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真正的爱消磨殆尽，所留下的只有虚伪的迷信，所以……”
“这不能成为理由！！！”
女神突然觉得自己失态了，又坐回到座位上。
她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我一直很冲动也很急躁，有的时候我也会刻意地用一些举动来掩饰我的想法。我很希望表现出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结果发现不管是菈妮还是什么，其实我都特别在意。在第一次发现你的相貌和她不一样的时候，我真的绝望极了。”
妮娜皱着眉头看向她。其实，妮娜本来很怀疑，为什么主人要一直追求一个已经和她毫无瓜葛的神明，即使是看了那本图画书，也难以体会到人类的情感。咲塔那次的屠杀，也只是让她道歉就过去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这两人对对方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别哭，别哭嘛，夫人，我们回去立刻就找咲塔麻烦去！”
“不，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走。”希克菲忒正色说道。
“我……我虽然也很想和夫人您呆在一起啦，不过其实在人类领那边，合成兽是属于魔物的呀——是吧？”妮娜还尝试着把希克菲忒劝到这边来，“您看，我们魔统区就没有这种现象，不管是人类，还是合成兽，还是恶魔，都能和平地一起生活。再说了，我可是主人制造的合成兽哦，您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希克菲忒摇了摇头：“我反而相信，妮娜你已经是人类了。”
对方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慌忙用手去摸摸自己的面颊。
她的容貌被锁定在了这种样子，不能变化分毫。
妮娜用头上的银针往手上一挑，鲜红的血珠汩汩漏出来。
“夫人……您……！”
“我在调配那剂药的时候，把药的蒸汽全部吸进身体里，你不是觉得香味可能越来越淡了吗？现在，我们的周围，都围绕着能将妮娜你变为人类的【瘟疫】。来吧，我希望小菈妮的遗志，一定是不希望你加入魔王军的。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妮娜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团白热的火焰，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我也是很难被杀死的。想来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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