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开口说道：“去把百官叫过来吧，有些事，还是要当面宣告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把于爱卿叫进来。”
“是。”
姜安点头应声，走到门边朝着门外喊道：“把百官都叫过来在门外候着，带于大人进来。”
“是！”
门外侍卫匆匆离去。
做完一切后，姜安又跪到了龙榻前，看着自己奄奄一息的父皇，他眼中满是悲痛。
曾几何时，梦中几次恨不得他早点去死，可到了如今，梦想快成真了，自己心里怎么就这般痛呢？
姜羽勉强的招了招手，细若蚊吟的喊道：“小红颜呐，过来。”
姜红颜抹着泪水，红着眼眶跪在龙榻前，颤声说道：“大伯，红颜在呢。”
看到姜红颜梨花带雨的模样，姜羽扯着嘴角笑道：“别哭，我们家红颜那么漂亮，哭多了就不好看喽。”
姜红颜瘪着嘴，眼泪哗哗的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哽咽出声：“大伯，您，您能不能不要死.....”
“哈哈哈。”姜羽轻轻的笑出声，“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说这种话呢，生老病死，皆是自然嘛。”
“可是红颜不想要您死。”
姜羽轻轻的摇了摇头，“傻姑娘。”
他望着天花板，目光浑浊，“以后你爹回来了，替大伯跟他说声谢谢，也说声对不起.....”
“谢谢他为大安稳固边塞数十年，谢谢他替朕分忧。”
“同时.....也对不起他数十年如一日守着那苦寒之地，我这当兄长的，对不起小宁，对不起你们家，日后还是要劳烦他们继续守着那苦寒之地了.....”
“呜呜呜呜......”
听到姜羽所说的谢谢和对不起，姜红颜已经泣不成声。
“大伯，爹他不会怪您的，不会的...您要好起来，我爹还等着回来和您喝酒呢。”
姜雨羽无力笑道：“酒大伯是喝不了了，就让你太子哥哥和你，替我与他喝一杯吧.....”
百官大殿处，一侍卫匆匆而来，在吕步耳边轻言几句，便又转头离开。
吕步睁开眼，让开身子说道：“好了各位，陛下有请。”
百官闻言，一头雾水的走了出去，在禁卫的看护下，一路行至乾清殿前。
“止步。”
吕步站定，回过身说道：“于大人，陛下召您进去。其余官员，在此等候。”
众百官交头接耳，有敏锐之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
“殿前噤声。”
吕步腰刀拔出寸许，众人纷纷闭嘴。
于廉就在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中，抬步离开。
殿门打开，呼啸的寒风裹挟着急促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已经老态龙钟，没有比龙榻上的姜羽年轻半点的于廉走了进来，他颤颤巍巍的走到龙榻前，欲要下跪。
“这个时候了还演，跪就算了吧。”
姜羽轻声笑骂道。
于廉站起身，嘿嘿笑道：“陛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呀。”
姜羽没有理他的调侃，轻声喊道：“于廉。”
于廉神色一肃，弯腰拱手，“老臣在。”
姜羽继续说道：“你我是君臣，也是好友，这一辈子咱们吵吵闹闹的，也算是把国家治理得还不错，这以后呀，还是要继续靠你帮着安儿了。”
于廉再次躬身，“老臣年事已高，只怕是有心无力，怕辜负陛下所托啊。”
“唉，你这老小子，我就要走了，你就不能让我走得舒心些吗。”
看着龙榻上随时会咽气的姜羽，于廉眼眶也不由得红了，君臣两人相交了数十载，没想到最后是姜羽走在了他的前头。
半晌，他开口道：“老臣.....遵旨。”
随后朝着姜安深深拱手一鞠。
姜安同样拱手回礼，于廉，大安王朝首辅，文官之首，有他相助，朝堂就稳了一半。
见诸多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姜羽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父皇，儿臣陪着您。”
“大伯，红颜也不走。”
“陛下，让老臣.....送送你吧。”
姜羽细声说道：“朕.....堂堂一国之君，岂容他人.....看着死去，都...退下吧”。
“遵旨.....”
众人含泪跪地，不舍的望了姜羽最后一眼，最后在老太监的护送下，走出门去。
殿门关上，老太监又走回了殿内，静静的候在角落，从始至终没发一言。
姜羽喃喃说道：“大伴啊，苦了你了。”
老太监摇摇头，轻笑着说道：“陛下，奴婢不苦，奴婢很高兴，能跟着陛下那么久。”
姜羽缓缓的闭上眼，嘴中碎碎念叨着，“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了声音。
“叫你好好记的，背不出来了吧，该打手心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姜羽极为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咧嘴笑了起来，“先生，您来了啊。”
顾亦看着躺在床上的姜羽，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嗯。”
“我就知道，先生是放心不下我的。”
顾亦看着这个由自己带大，又看着变老的帝王，一时间竟有些揪心，尽管他已经送走过三个，但这一个，是真正从小带大的。
姜羽说道：“说起来，这也算是和先生过的第二个年吧....”
顾亦轻轻点头，回想起第一次和他过年节，他还是个刚长过桌腿的小豆丁。
无声沉默了半晌，姜羽仿佛又无端生出了些气力，但声音还是很轻很轻。
“先生.....”
“我在。”
“先生，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啊.....”
“很大，大到有的人一生都走不完。也很小，小到走出了门就到了。”
“这样啊....真是遗憾没能亲眼去瞧瞧。”
顾亦默然无声，轻轻的帮他捏好被子。
“先生...”
“嗯。”
“长生....是不是很累啊...”
顾亦突然想伸手去拿酒葫，但是停住了，他轻声说道：“很累，很苦。”
姜羽轻轻的点了点头，“这百多年来，不得自由，身边人相继离去，苦了先生了...”
“学生先寻得自由了.....日后先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学生...不拖累您了.....”
顾亦轻轻的拍了一下姜羽的手心，就如同年幼时背错书那样，他含笑摇头。
“错了，先生先是臣子，才是先生。”
姜羽沙哑着喉咙轻声笑着，“先生...我是不是您教过最好的学生？”
顾亦满意的点头笑道：“几个陛下里面，先生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那就好，那就好，没让先生失望就好.....”姜羽的眼角滑下泪来。
“先生....若太子不争气，先生可取而代之.....”
顾亦刚想开口，姜羽微微摆着头笑道：“我知先生心性...若太子不成器....先生可以另择他人.....”
“这大安姓不姓姜不重要.....别再让百姓受难....天下分崩离析就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太子无德.....还望.....还望先生留他一命....做不做皇帝都好.....平安就行.....”
姜羽泪眼朦胧，缓缓的闭上眼睛，嘴唇噏动。
“先生啊...”
“学生还有好多话想和您说.....”
“慢慢说，先生在听。”顾亦轻声说道，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震碎如同摇摇欲坠瓷器般的姜羽。
姜羽已经没有力气摇头了，说话之声如同睡着了的梦呓。
“先生....先生.....”
“这天下大同.....我是看不到了.....劳烦先生代学生....看一看吧....”
“先生...”
“好想再看一眼.....大雪啊....”
“先生....我的孩子们....会不会怪我....”
“先生....我好像看见....母后来接我了...”
“父皇....儿臣...儿臣...没有当昏君....”
“先生.....先生.....”
“羽儿....去见...小妤了.....”
“先生.....”
恍惚间，姜羽看到了自己的父皇，母后，妻子，孩子，他们站在光里面，微笑的看着自己。
姜羽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顾亦，见他正微笑的看向自己，姜羽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朝着自己的家人跑去。
老太监恍了恍神，只觉得好似打了个盹？他晃了晃脑袋，看向龙榻上仿佛已经睡着了的陛下，鼻头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朝着安然睡去的陛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太监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文武百官，左右禁卫，寂然无声的看着他。
老太监轰然跪地，怮声大哭。
“陛下，殡天了！”
轰——
殿门前的众人齐声跪地，痛哭出声。
“恭送陛下！！！”
大安两百一十三年冬，太和五十四年正月初一，大安第五位皇帝姜羽病逝，享年七十八。
清晨，阳光照破厚厚的云层，洒满人间大地。
整个大安，刚刚换上的红丝绫罗绸带纷纷取下，换上了洁白的缟素。
放眼人间，天下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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