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人生都是戏。死神剥掉我们的戏服，我们就躺进坟墓里了。
瞧瞧，躺在里面，躺在外面，我们都一样。
瞧瞧，瞧瞧，我们明明都一样。
《植物梦游记》
——
那是一场残酷的暴力。她被处以这种两性关系中的极刑。
她们被处于这种两性关系中的极刑——
性暴力。
性的压制。
辣椒公主的所有权力，最终在性暴力中被彻底杀死。而布格尼也终于在这场性爱的屠杀中，找回压制、找回权力、找回骄傲、找回主宰者生杀予夺的使命。
“...你...我会杀了你...”她的双眼猩红，如果她脱离桎梏，她会将这个男人用利齿撕烂撕碎，咬破筋骨，啃噬血肉，用粗粝的镰刀将他的头颅与心脏分离，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的心脏吞下去，血液喝得一滴不剩...
布格尼压在她的身上，轻抚她的后颈，“亲爱的，不要逞强了。我愿意保护你，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可人，不好么？”
“不是爱我吗？”他轻笑了一下。他的指尖顺着她汗湿的脊背向下划，像某种对动物的安抚。她的脖颈上，两个红色手掌，如烙铁一样。
辣椒公主的表情僵住，“...都是骗你的。”
“骗我？”
布格尼笑得更开心了，他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愤怒，毕竟他现在、此时此刻，在这场游戏中，已经取得了全然的胜利，不是吗？
“没有人，”他的声音很轻很欢快，“会真正....”
“爱你。”
布格尼笑着说，他吐出最后两个字，多么像俏皮的情话。他欢快地笑起来，他不停地笑啊笑，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他笑啊笑，他笑啊笑，一刻不停，直到一滴沉重的、灼热的水珠砸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几乎吓了一大跳。
瞧，这可怜的泪水将他的心也灼伤了。
“宝贝，你迟早要知道真相的，不是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只爱自己。”
“瞧瞧，可怜的美人儿。”他轻柔地吻了吻她香艳的后颈，“我可从没想过让你伤心。天知道，你流泪会让我多么心痛。”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亲爱的，”他叹息似的说，“你真美。”
“对于眼睛来说，它的出现可是一种折磨。”
布格尼笑起来，他的声音与她曾经高傲的回答重合，“因为恶心的占有欲，以及对美的破坏欲望。”
“瞧瞧，公主陛下。我们真像...我们真像。”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我们就应该埋在一起...不是吗？”
“...真可爱。”他深嗅她的味道，从上到下抚摸她汗湿的裸露的背，“想杀人的样子最漂亮。”
“生气、喜欢、厌恶，所有情绪都在眼睛里。”
“我喜欢你的眼睛，真漂亮。”
“我爱你。”
炙热的吐息是如此病态，“说爱我。”
他着迷似的一刻不停地亲吻她，“...说爱我。”
辣椒公主的双瞳红得快要流血了，无知无觉地流泪，她的脸已无比扭曲，她变成了丑陋的怪物，“...我恨你。”
她的声音沙哑，“...我要杀了你。”
不过，布格尼已经被欲望席卷，彻底听不见了。
......
他从她的身上翻身下来，走了出去。
外面似乎有人在等。
天依然是黑的，午夜的钟声早已敲响。
这个夜晚多么漫长。
辣椒公主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声音，那是布格尼与一位女子的交谈声：
布格尼显然在纵欲后心情舒畅，他的嗓音快活：
“巫师可真是神机妙算。瞧，只要给她钱，她什么也愿意做，什么忙也愿意帮。她可没有道德。”
那女子说：“当然，她制作的魔法药水可价值连城，伟大的先知。不过，你不会想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的。”
布格尼说：“怎么？我可瞧见了。”
“你可只瞧见了一些。你想不到，他们全活了。”
布格尼这下的声音减了欢乐：
“什么意思？”
“他们全活了，并且忘了自己。今晚真是不正常，我们全像是剧目的演员，想要逃出去就得杀人，制造紊乱，我们可都死不了，也活不下去，活也不是为了自己活，瞧瞧这文明，以极乐的引诱，把我们全奴役了......”
辣椒公主听着听着，听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她爬起来，牙齿用力咬住舌尖，咬到流出浓血，她像肮脏的米白蛆虫那样蠕动起来，想要找到出路。
她看见了那个窗子。
她爬到了窗边，满怀期待地用头轻轻顶开了窗子。
不过，当她抬起身体想要钻出去时，她的动作停住了。月光的映照下，她的瞳孔的闪光逐渐消失，变成了震颤的惊恐。
“我...求...求你。”
......
吕雪途的女仆卡洛尔，此时远离舞会喧嚣，正待在她的主人的精美宫殿中，偷偷试穿她的各式各样的礼裙。
她的粽色卷发长长披散，富有光泽，她穿着漂亮紧致的艳美礼服，幸福着走向那面巨大的镶嵌玫瑰框的古镜，用她的东西给自己小小的脸蛋增添色彩。
她微笑着，哼着小曲，将手里的鲜花插入她的发髻，然后又伸头、抛媚眼，看着那面漂亮的古镜，做出点表情。
她就那样长久地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已近乎恐怖了，终于，她笑了起来，欢呼雀跃，活泼地舞动。她的身姿灵活，如猫般轻捷，裸露的肌肤闪着粽光，极为漂亮，现在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个棕肤公主。
卡洛尔打开了八音盒，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她的脚嘀嗒嘀、嘀嗒嘀，踩着节奏，跳起了一个人的双人舞。
“嘀嗒嘀...”
她微笑着，又回到那面古老的玫瑰藤镜框前，她跳着舞，她细细审视着自己的舞姿与面庞。
她突然眯起眼睛，僵直地停住了舞步。
“把不够小巧的脸骨削掉。”卡洛尔喃喃地低语，“把圆鼻头做尖，像丘比特的弓。”
“让恶魔把我的脖颈生生拔长。再把我的头颅剁下来，用恰好的力道滚圆。”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嗓音低而平静，“像生产皮球那样。”
“再把身上所有的赘肉用骨刀砍掉。”
“这样就完美了...”她喃喃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样就完美了...”
她突然笑了一下，娇俏地发出呻吟般的笑音，她笑着，她笑着，她从口袋中掏出一瓶紫色魔法药水，将它兑入红酒杯中。
她又继续欢欣地舞蹈了，身材苗条、亭亭玉立，她穿着秀美的花鞋，显得那么纤巧，那么美丽，她看见镜中自己的面庞，童话一般虚幻而迷醉。
瞧瞧，在她身上，可以看见整个宇宙。
......
舞厅。
四目对视凝望。
短促的间歇时间，他们观察、探索，爱欲在眼睫上生长又枯萎，他看见她褪色直至变成谎言。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已今非昔比。
他们之间横亘着什么东西，直将渴求与爱撞得粉碎。他们都蜷伏于半明半暗之中，彼此隐藏。
林羡俊美的面孔清冷，他牵住了她的手，他们走入舞池，一样的戒指在静默对撞。
第三支舞。
最后一支舞。
舞厅中，觥筹交错，他们复活，他们畅饮美酒，他们的目光无知无觉，他们与穹顶的花朵一同盛开，这藏在金屋中的鲜花。
“继续演下去吧，这童话！”
继续演下去吧！
人生不正是个戏台吗？
瞧瞧，瞧瞧，我们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不下来了！一辈子都得戴着！
跳舞吧！这辛辣迷人的乐音、这礼物、这闪着金光的快活！
跳舞吧！神的孩子全跳舞！让我们在自己的坟上尽情跳舞！虽然我们死了，可我们总能跳舞！
虽然我们活着，可我们总能跳舞！
吕雪途的手被牵起，他们藏在无数支舞中，跳出属于他们的不太新鲜的舞步。
瞧瞧这尽善尽美的人儿！让我们忘了一切，从头来过好了...那样该有多么幸福...
我们多想要一个洁白到骨子里的日子，不带半点记忆的尘埃...1那样该有多么幸福...
神为什么不愿意救赎我...？
金色女人沉湎于幻想。
她的头颅上，那金色的太阳花挺立在那儿，它的脚踝多么纤细，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可怜的太阳脸，因为衰老而萎靡不振了。
“殿下，”冷朵朵的面孔严肃，可此时又隐隐有些犹疑，她的目光从穹顶的花与血月上落下，“您的太阳花...”
“将军，”金色女人微笑着打断了她，她的微笑一动不动，闪亮而耀眼，她多么神魂颠倒、心醉神迷，沉湎于幻想之中，“你知道吗？我很早就幻想过这样美丽幸福的文明。”
“这就像梦一样。”
她那副如同沐浴在金色晚霞中，如同被魔法重重包围。那面容是多么美丽啊...!半是神性光辉半是孩童的光彩！
这欢愉童话的创作者，这幸福幻想的人儿，唯一的戏外人吗？
......
第三支舞。
“林羡。”
吕雪途的腰被掐住。她垂下眼眸。她的鲜花羽翼已消失，那彩色的花卉图案泛起金光。
林羡没说话。
“你知道吗，林羡。”她的声音漫不经心，吕雪途的身体随着音乐旋转，又与他的身体相贴，她看起来像一朵水中鲜花，“这像是一场魔咒。”
“我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她微笑着眨了眨眼，“天使与恶魔分裂，那个脆弱的她沉湎于梦境。”
“我应该让她苏醒吗？”
她说，“可是她醒了，我就该睡了。”
“林羡，”她的水晶鞋戛然，舞步停止，又很快随着音乐继续起舞，“梦境里的你好可怜。”
她的脖颈仰起，可神情不再是那种纯洁的爱，她微笑了一下，指尖抚上他的嘴唇，又一寸寸上移，有点酥痒，她的声音很轻，有点怪异的沙哑，“那些吕雪途，她们死了，却又叫嚣着，站在我的心灵。她的颤抖的瞳孔总是惊恐，可她却愤怒无比地一刻不停地偷窥着我，”她的双眸露出茫然与狠戾，她的神情恍惚，有些病态，“为什么一刻也不停？我想要杀了她们。”
“所有碎片都是你。”林羡抓住了她的手，向下按住，“会融合的。”
“林羡，”她突然说，笑眼弯弯地注视着他，“我现在像不像你？”
他眯起眼睛，看了她几秒钟，“挺像的。”
“是吗？”漂亮的眼瞳露出更深的笑意，不过那双眼眸却与从前的颜色不太一样了，似乎...更深更暗。“不过...她好像更喜欢那个...像她的林羡。”
吕雪途趴在他的颈窝，慢悠悠地开口，“可我只爱你哦。”
林羡的瞳孔很黑，可突然又有了一两星刺入了银河，带着发红的光尾，颤抖着，流下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2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可吕雪途拉扯着他，吐息潮湿，他们跳舞，声音近在咫尺，远远退去，又急急卷回，他们的肢体交缠如银蛇。
可这时，宫殿外突然传来鸣响，像烟火和梅子酒炸开，或者是冰冷的流星。
“你听见了吗？”吕雪途微笑。
林羡干净的面庞似乎站立一座墓碑。
于是吕雪途想要吃掉他，想要把墓碑掰碎。
“它们在说：‘我有一个杀死人类的计划。’”
“它们在数我的花朵，然后说，”吕雪途渐渐地推开了他，“我们是同类。”
林羡终于蹙起眉，“吕雪途。”
“嘘。”她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面庞像雪山一样干净清澈，“我要离开一会儿，哥哥，你可以乖乖等我的，对吗？”
林羡看着她，看着她几秒钟，他突然轻笑了一下。
音乐结束了。
每一对舞者停下了最后的舞步。
林羡推开了她的手，“去吧。”
“我的巴斯泰托3。”
白色圆台上，优雅的芭蕾舞少女站立在上面，她的脚尖点地，后腿高高抬起，她的手臂舒展，纤细而修长的脖颈高高仰着，如同被勒住了咽喉。这是一个标准的阿拉贝斯克动作。
她的一切舞步已设立程序，只需主人拧动八音盒的发条装置。
“嘀、嗒、嘀——”
音乐声响了起来。
“嘀、嗒、嘀——”
芭蕾少女的身体突然动了。
半空中，一群怪鸟闪起了亮光，它们的身体上缠绕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向下，连接芭蕾少女的肢体。她的眼睛被红线蒙住，手臂、脖颈、腰肢，细细的红线缠绕包裹她，看上去十分怪异。
“嘀、嗒、嘀——”
声调变得急促，她的脚尖舞动、点地跳跃，随着音乐的旋律翩翩起舞，红线也随着颤抖。只见火焰从怪鸟的那一端开始燃烧，又向下寄托形骨。
芭蕾少女依然在无知无觉地跳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快灵动的音乐在整个空间流淌，最终注入了她的优雅舞姿里。
第一支舞、第二支舞、第三支舞...不过，如果跳错了，还得重来。
林羡仰起脸，凝视高高在上地操控八音盒的伪神。
瞧瞧，她如何睥睨，如何游戏她寄托欲望的躯骸。
......
“外面怎么了...？”
“冷朵朵将军！”
“快！带人出去看看！”
“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珠...”
“你们看天上的月亮...”
“真红啊...真红...红得像要灭世...”
......
瞧，那一层梦幻蓝蝶，已流淌鲜血。
该怎么保护梦幻的大嘴不吞下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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