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左，恶魔在右。
恶魔在左，天使在右。
《植物梦游记》
——
一个小东西，正戴着蓝色的蘑菇帽子，手里拿着一朵蓝玫瑰假装自己是一朵小蘑菇。
还有一个头上长着黄点，是一个红色的斑点蘑菇头，长的真可爱，它们混杂在蔬菜小人中，看起来倒没有多么格格不入。而蔬菜小人的智商不高，并不能看出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瞧，竟然还有小蔬菜戴着帽子打着伞呢！不过，那伞长的多么像一朵西兰花。
“你们为什么戴帽子？”吕雪途问。
“会晒黑的。”
“什么？”
“晒黑。”
“啊。”吕雪途点点头，“可是植物需要阳光的。不然会死亡。”
“会晒黑的。”小蔬菜只是说。
可是蔬菜才不会晒黑，它们只会健康长大。只有人类才会。
它们穿着衣服，穿着鞋，走在泥泞的路上，它们并不吸收阳光，它们踩在柏油路上，却并不扎入泥土中。它们的生活多么有趣。
“那朵西兰花死了吗？”吕雪途看着它们打的伞。
“死了。”
“尸体吗？”
它们只是附和，“尸体。”
可是它们明明可以在泥土中生长的西兰花下乘凉，而不是把它连根拔起。
“没死怎么做遮阳伞和雨伞呢？”
“可是植物需要土地的滋养和天上的光芒、天上的雨水。”
“会晒黑的。会变胖的。”它们说。
他们离开了长街，走向了大广场。
这是一个由泥土铺陈的陈列广场。所有蔬菜像展品似的，蔬菜的根埋在泥土里，黑色的线条的脚伸出来，像一对反着的括号，摆放在它们的身体边，而那些人类，那些贵族们，他们架着马车，沿着那唯一一条留出的没有蔬菜的泥土小径，正好来到了广场的正中央，那个拱起的高台。
层层叠叠的蔬菜小人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它们的眼睛圆圆的，黑洞洞的，一动不动，它们的躯体像泥土上生长的墓碑。
“玉米玉米...”
“茄子茄子...”
“花生花生...”
“豆芽豆芽...”
它们的声音重重叠叠地叫着，像各个摊位卖蔬菜的大妈大叔在吆喝，吆喝着闲逛的人来购买这些玉米茄子...
吕雪途与林羡从马车上下来，只有大蒜国王看着很欢乐，其他的公主们都有点惊恐，她们在深闺中长大，从未见过蔬菜小人。这样的生物黑洞洞的眼睛，看起来直叫人生理不适，像是...想要吃了她们，直把她们当作食物。
“赠与每一位亲爱的蔬菜子民金酒王国的金酒！”大蒜国王说，十分欢乐，黑线手一挥，侍仆风风火火地发救济品似的，或者，更像是一种贡品呢？金酒被放在了蔬菜小人的身体前，它们的身体像墓碑。
“喝金酒啊！”
“大家一起喝啊！”
“大家一起喝啊！”
它们动了。
它们动了。
“是错觉吗？”吕雪途顿了一下。它们喝完金酒之后，看起来似乎...越来越有人情味了，那张蔬菜的脸似乎逐渐出现了美与丑，出现了魅惑或高贵、窈窕或魁梧，出现邪恶或纯洁，恶毒或矫揉造作.......
某些一体的、属于它们的东西，分裂了。
“嗯？”林羡看向她。
“植物...好像人类。”
那精准的词句略显阴冷。
她听到了一根胡萝卜的低语，简短、意蕴深厚，以贵族一般的谈吐，它的眼珠在看见其他蔬菜时多么轻蔑，多么活灵活现，一切人类思维模式均已倾注到这些蔬菜小人的身体与心灵里，浸泡的彻彻底底了。它们的目光是多么堕落、虚伪、充满谎言，它们不再是蔬菜了，一点儿也不美丽，一点儿也不值得喜爱，不是吗？
它进击，它吞噬，它笼罩，它十分缓慢地取得了吕雪途的心灵，她的全身仿佛结冰般寒冷。她不可以再这样想下去了...
“植物早已不健康了。”林羡垂下眼睛，朝一边看去，神情有些诡秘，“它们学会了语言。”
吕雪途等待了一会儿，“你的话好像没有说完。”
“是吗？还有什么？”他转回头。
“我不知道。”
林羡看着她，他们四目相对，她听见他冷寂的语言：
“它们学会了欲望。”
它们学会了欲望。
所以——
这欲望来自它们自己吗？
那是，原始的本能吗？
那属于植物吗？
那“我”是谁？
“哦！大家欢呼起来！”大蒜国王呼喊道，它的热情似火，看起来是个慈祥的统治者，“亲爱的子民们！这可是你们的节日！让我们狂欢！让蔬菜狂欢！”
“真是有病。”辣椒公主说，优雅地抱着胳膊，翻了个矜持的白眼。
参与宴会的那些人中，来到蔬菜小镇的只有吕雪途、林羡、大蒜国王、辣椒公主、被鞋跟踩先生、晨曦、胖的西服和孔雀。
辣椒公主来到这原本只是想找找乐子，可这未免太无聊了。
“喂，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一时间大蒜国王与所有的蔬菜小人都看向她。
场面有些毛骨悚然，辣椒公主心惊了一瞬，又很快闪过，她怒火中烧，妖媚的白脸露出嘲讽，“怎么？难道要本公主一直在这里站着看你们？”
“这些只进化出了脸腿的蔬菜可也真够丑陋的。”她翻了个白眼。“地方也破的要死了，怎么一个宫殿也看不见？”
最先露出笑容的是大蒜国王。它的微笑多么慈爱，“哦！尊敬的公主陛下，是我考虑不周。”
“不过，瞧瞧这些可爱的蔬菜，它们多么敬爱您！瞧！这美丽的烟花难道不是它们特意为您准备的，用以孝敬您的吗？我们放一放可好？”
大广场的西边，那件事物看起来很像一块观星台，很高，顶端闪耀着一种怪异的冷光，那或许是几冲烟花，中心还有一块巨大的十字架。
“烟花？”辣椒公主讥诮地翘起嘴角，“天空上绽放的彩色带子？”
她不太开心又略带嘲讽地说，“对于眼睛来说，它的出现可是一种折磨。”
“为什么？”
布格尼突然出声。他站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多么纯粹，又混杂着某种野性十足的气息，像要故意引起她注意似的。
他的一举一动富含魅力，他的花心却让女人们不敢将心交付他。
辣椒公主盯着他看，似乎有些入神，她轻轻地说，娇媚地绽放出微笑，“美是难以容忍的。它让人万念俱灰。”
“它使我们绝望。”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像破碎的花瓣，布格尼出神地盯着她的嘴唇，“因为恶心的占有欲，因为对美的破坏欲望。”
辣椒公主的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那目光盛气凌人，又闪烁着忽冷忽热的光芒，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
那是一种恶魔的特质。
“不如...”她突然说，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诡异的光，“我们玩捉迷藏吧？”
她的语气竟有一种怪异的扭捏。
“嗯？”
他们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辣椒公主的脸微红，她又恼又气，“怎么？很惊讶？捉迷藏难道只有小孩儿能玩？！”
她恶毒地眯起眼睛，“全给我把那种惊讶的表情收起来！否则我要你们好看！”
那又是一种孩童的特质。
可谁又敢惹怒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孩童般的恶魔呢？
恶魔要求整座蔬菜小市成为她捉迷藏的游乐场，所有蔬菜小人与人类魂灵成为她的游戏玩伴，这场游戏浩浩荡荡、史无前例，可连天使看了这可怜的孩童之心，也不会阻止的。
瞧瞧，她制定的规则是这样的：
除大蒜国王不参与此次游戏外，已有七位人类玩家（林羡混水摸鱼）参与作为捉迷藏的捕猎者，而全市所有蔬菜小人作为捕猎者的捕捉猎物。
张贴栏已于全市下达游戏指令，挨家挨户简直像作战征兵宣告似的。吕雪途悠哉悠哉地在街上走着，林羡跟在她的身后，看她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很兴奋，东张西望，走着走着走路顺拐了，她没有发现，以这样的走姿一路向前探寻。
林羡叹息。
“...唔...”
吕雪途缩了一下脖子，林羡的手好冰好冰，她把他的手从她的后脖颈上拿下来，握住，给他暖手。
于是吕雪途不顺拐了。
“啧啧啧...”
辣椒公主带着一队骑士幽幽从他们身边走过，她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翻了个白眼。
“不要在本公主面前卿卿我我。”
她指挥着骑士们搜查长街右侧的一排蔬菜的房子。
“看仔细一点！泥土里角落里房顶上！都有可能！要是本公主拿不下这次游戏，唯你们是问！”
“狗东西。”她矜持地一骂，作为结束语。
“哟。”辣椒公主的眼睛被闪瞎了，她真的生气了，用力一跺脚下美丽奢华的水晶鞋，她看着他们相牵两只手上闪闪发光的两枚戒指，“上次看还没有呢，这次就戴上了？！”
吕雪途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
辣椒公主无语凝噎。
“...有好好听本公主的话。”
“不过...你们...”她的眼神多少露出点鄙夷，又有点羡慕，“挺配的。”
辣椒公主又牵起她的手，有点语重心长地拉开她，“小雪途啊，你知道怎样的男人才能算一个好男子吗？”
吕雪途摇摇头。
辣椒公主决定为无知的人类小宠科普一番，她们女人可不能任人摆布。
“男人就像肉馅，必须得加盐、香料、芥末和辣椒这些调味料才能烤成美味的肉派，不然他们吃起来就会干巴巴又油渍渍的，又腻又腥，可没什么真材实料可言，吃起来也反胃。”
她摇一摇孔雀翎扇，容貌看起来香艳可口，“所以家世、相貌、体格、谈吐、品行这些东西就是肉馅男人的调味品。”1
吕雪途想了想，“好吃。”她又说，“不腻。”
她又说，“所有味道都有。”
她又说，“比阳光还好吃。”
“阳光可不好吃。”辣椒公主撇撇嘴，“好吧。看来你的小情人是块好肉馅。”
“哎。”她想了想，不禁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也能吃块好肉馅呢...？我这么美味可口，怎么尽是些干巴巴的青草找上门呢？”
“青草不干巴巴的。”吕雪途真诚地说。“青草最好吃了。”
“你吃过？”辣椒公主表示怀疑。她觉得青草一股草味，味道十分单调，吃起来还涩涩的。
吕雪途郑重地点点头。
“好吧...”辣椒公主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还是想吃肉。”
“公主陛下，”骑士上前，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搜查完毕。屋内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公主陛下听了，好似才想起来这回事，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焦虑了。她立马告别吕雪途与林羡，甩着香艳的红发在奴仆的搀扶下高贵地离开了，只留给他们一个美丽优雅高贵冷艳娴静婀娜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背影。
吕雪途看着她离开，顿了一下，重新看向身边的房子。看了一会儿。
她走过去，在房前的一棵大树边停了下来，然后仰起脸向上看。
一颗绿色的东西晃了晃，它的身体上长了两团黑乎乎的眼睛，四根黑木条似的四肢。
“西兰花。”
吕雪途叫它。
“西兰花西兰花。”
一朵西兰花几乎与大树融为一体了。它哗啦啦地跳了下来，落在地上，骨碌骨碌，站立起来。
“西兰花西兰花。”
它长的很可爱，脚上穿了漂亮的小鞋，头上别了粉色的蝴蝶结发卡。
如果他们往树上看看，因为这些彩色的小东西，它就会被发现的。
小西兰花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吕雪途看。
“小姐姐小姐姐，西兰花。”
吕雪途心花怒放，她蹲下来，“小西兰花。你真可爱。”
“小草小草，西兰花。”它的眼睛像两个黑窟窿眼儿。
“我是小草。”她说。“你想要重新躲起来吗？”
它点点头。“西兰花。”
“那你去找一个地方吧。”吕雪途说，把它的荷叶小伞捡起来，递给它。
“人类，食物。西兰花。”它说。
“嗯？”
“人类，食物。西兰花。”
“人类食物，西兰花。”吕雪途照着它念。
“人类，食物。西兰花。”
吕雪途想了想，说，“我们不会吃你的，小西兰花。”
西兰花小人：“？”
它安心地离开了。
林羡懒懒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撑着下巴，长腿散着，吕雪途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他有些专注的目光，她顿了一下，然后微笑。
林羡看了几秒钟，漫不经心地把目光移开了。
吕雪途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林羡。”
他懒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嗯？”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与他身下的石头上，染上金黄，甜蜜轻风，多么温柔，这里的绿草很多，他的发丝微微摇晃，睫毛很安静，静静地吸纳阳光，像一排小屋，它们躺在路边，生命绵长而安宁。
“你在看我。”吕雪途说，抱住他，脸埋进他的怀里。好香，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林羡不说话。
吕雪途于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她拉起林羡很细长的骨感的手，咬了一口。
“小狗一样。”
林羡垂着眼看着她。
“小狗好可爱。”
吕雪途眨了眨眼。
“你可爱吗？”
林羡捏了捏她的脸颊。
“可爱吗？”她又说。
林羡顿了一会儿，“可爱。”
吕雪途听了，懵懵地看着他，很无措，脸渐渐粉了，像桃花，人面粉如桃花。
“好呆。”林羡说。
“呆。”她说。
“西兰花呢？”林羡问她，“它好可爱？”
吕雪途点点头。不过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陷阱似的。
“那人类呢？”
“人类...”她想了想，“人类不太可爱。但有些人类可爱。但人类挺可爱的。”
“那是谁有一个杀死人类的计划？”
吕雪途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吕雪途。”
“她的计划现在实行的怎么样了？”
她又想了想，“第一个星球的人类都死了。”
“第二个星球里，冬神死了。七个小雪人死了。”
她仰起脸看他，过了一会儿，她说，“那是她做的吗？”她好像有些茫然。
“不是。”林羡的指尖轻轻撩了撩她耳边的细发，“不是你做的。”
“你爱他们，不是吗？”
吕雪途眨了眨眼睛，“是吗？”
于是她的恨短暂地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林羡没说话。过了很久，他终于问道，“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吕雪途顿了一下，回答说：“流浪啊。”
林羡很浅地笑了一下，“在哪里流浪？”
吕雪途不明白他的意思。
“星球吗？”
“嗯。星球。”他又问，“更大呢？”
“宇宙？”
“宇宙之外呢？”
“还是宇宙吗？”吕雪途的下巴在他的肩上安置，她的眼睛圆圆亮亮。
“吕雪途。”林羡垂眸看着她，“这里是一个荒凉的流放之地。”
“所有人都会死。”他说，“她们犯罪，被神灵关押，赐下惩罚。”
“嗯？”某些东西刺入了她的瞳孔。
“不是她的错。”
“不是吕雪途的错。”
林羡说，这天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在这里，拯救不是拯救，活着与死亡都是惩罚。”
“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你呢？”黑暗捂住了她的心脏。
林羡的回答只是一句很轻很轻的“嗯。”
“没事的。”他说。
可吕雪途恍惚间看见了他的忧伤，那种忧伤像一条颈间的割喉伤口，却被他残忍地伪装成漂亮的红宝石项链。那种忧伤被他吃掉了。吕雪途恍惚间将那双黑宝石瞳孔与记忆中的红宝石重叠...那双瞳孔变成了血红...原来那双瞳孔是一条漂亮的红宝石项链。
可是...她又该如何拯救他的灵魂呢？
“我会活下去的。”
最后，她只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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