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克里夫说。
齐头并进的查尔斯·邦德对他皱起眉头，这个队伍里还有其他议会派成员，邦德则是奉费迪南德·费尔法克斯之命来接应这些赏金猎人。“你这是非要考验考验我对英格兰的熟悉程度吗？”
“约克郡西区的首府。”克里夫指向北方，“更确切地说，这座城市紧靠低地外侧，位于奔宁山脉的东侧边缘，它是离曼彻斯特最近的大型城市。”
“很好。”邦德显然属于那种缺乏耐心的标准中世纪英格兰人，“怎么了？”
“议会差不多完全包围了约克城，手握大半个约克郡。但进攻的是北区和东区，西区一直无人问津。”
“我想原因显而易见。”邦德回答，“西区的土地不利于农耕，因此只能依靠畜牧业。纺织业固然兴盛，但对军事实力的增强没有多大帮助。另外，利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过去几十年基本处于无人驻守状态，只有个最基础的巡逻团队，由一两支骑士小队组成，一个月有人，一个月没人地值守，主要负责维持秩序、监控那里的人民。重点在于，他们与世隔绝，仍在持续着上个世纪甚至是‘玫瑰战争’时期的生活方式。”
“你怎么知道的？”克里夫终于将注意力分给了这位接应。
“呃，先说清楚我并不感到自豪，当初我因为一些事情进入了侦察部队，正好有过调查利兹的任务。”邦德停顿片刻，似乎有些窘迫，“我负责撰写最后的总结报告。”
“好极了。”克里夫随意道，打开储物包，抽出一卷羊皮纸。
“现在我意识到了，当时的工作并非完全无用。”邦德承认。
克里夫将约克郡地图递给他。“现在连看管团队都没有了？”
“也不尽然。”邦德仔细地浏览西区，与记忆比对，“查理在诺丁汉树起王军的旗帜，宣布讨伐议会的叛乱分子，所有直隶骑士也就被紧急召集起来，王室也就放弃了利兹，将其卖给了其他人。”
“所以，一个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就这样被王室拱手让人？”克里夫的语气充满了质疑。
“准确来说不是。”邦德说，“购买领地的不是新贵族与资产阶级，这一点对王室来说就足够了。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大型城池，就算它属于那些老牌贵族，约克郡的局势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假如你真的不太放心，应该立刻派人去确定。当然了，秘密地。”
“等手头的事做完，我们愿意怎么做都随便我们，查尔斯。”克里夫说，“只是不知道到那时候，调查是否还有必要。”
邦德面无表情地将地图卷好扔还给赏金猎人。“介意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可以停止这种话里有话的暗讽行为吗？”
“生存之道而已，阁下，希望您可以谅解。”克里夫猛地勒紧马缰，队伍随即停驻在了一块沙丘上。
“这不是计划里的路线。”他望着面带疑惑的邦德，缓缓道。
“我完全是按照费尔法克斯爵士的指示。”后者摊开双手以示无辜。
“这里是哪儿？”赏金猎人抽出系在马鞍上的来复枪，直指向导的面门。
“卡伍德（cawood），离议会控制的埃斯克里克（Escrick）不远。”邦德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距离上一次被人用枪指着似乎还没过去多久时间。
“啊哈。”毫无调笑意味，“这好像不是必经之路。”
“你并非约克郡人，可以理解。”赏金猎人张开嘴想要说话，邦德举起一只手压下步枪，“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先生，另外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我想说的重点是，且不论我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这条路线，但这终究是费尔法克斯男爵（费迪南德?费尔法克斯）的命令。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克里夫；此时此刻，我没有理由不帮助你。但你必须明白，赏金猎人目前只是双方混战中无关紧要的一环，何况你们分裂成两派。除非赏金猎人联盟发生一些改变——巨大的、实质性的改变——否则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往海里倒一杯水——你们影响不了任何东西。而时间拖得越久，你们被同化的可能只会越大，而你们距离这个结局只差最后那么几步了。”
克里夫斟酌了一段看似漫长的时间，收回武器。“好，那就说说你的方案吧。”
“方案？你问我，担任议会军内职务的一个圆颅党人？”邦德对着重新抬起的来复枪连忙改口，“我不知道。第一，作为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阵营的议会成员，我不会花时间代入赏金猎人的处境；第二，假如我准确无误地知道求生计划，你们的领袖，苏玖熙，肯定也想得到，因为她会假定议会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要是让你猜一猜呢？”
“赏金猎人是个相对较小的势力，但此处的重点是‘相对’。你们可以在极为简陋的框架结构中稳定运作，但代价是你们的凝聚力远远低于其他势力，因为你们没有任何能够共同坚持的，嗯，类似于目标的东西。赏金猎人必须依赖于某个势力，它或者需要你们的能力，或者只是为了维系局势的稳定。”
“你有很深刻的见解，这是个好开始。”
“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据我所知，苏玖熙恰恰是像‘血腥公爵’那样的铁血领袖，或者就此刻面对内部分崩离析的情况而言。”
“因此，不只议会和王室。”克里夫顺着邦德的思路继续往下想，“任何的不利因素。”
“对。”
“而且不限于直接影响到她的因素。”
“对。她会想到你们已经有了那些情况的应对措施，她会找一个你们的盲点。”
赏金猎人沉默着，想要串联起所有得到的线索。
就在即将得到一个推测的时候，呼啸声将他拉回现实。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时间，炮弹精准地砸进队伍里。在坐骑被流弹击中的同时，克里夫意识到了非常严肃的事实：他们落入了陷阱。
克里夫按捺住惊恐的心情，集中精神评估伤亡情况。第一轮轰炸之后，五名猎人已死或受致命伤，另外五名受重伤，但还活着。十五名未受伤。
不论幕后凶手究竟是谁，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脱困。
他高声命令活着的人远离平野地带，朝动作不够快的人吼叫。克里夫转头想去找向导，可他的附近只有奄奄一息的战马，而它的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下一轮炮击不知何时到来，寻找邦德的想法只在脑海里停留一瞬，克里夫暗骂一声，按照他的指令远离旷野。
突如其来的炮火足以杀死未受训练的普通人。赏金猎人并不值得夸耀的高存活能力发挥了作用，虽然不太雅观的逃命，把死亡的可能性降到最小。然而这个过程不等于会觉得很舒服，毕竟只是在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重点在于，他们没有约定好发生意外的替代性集合点。
这意味着等他们觉得安全的时候，会散落在整片丛林里，孑然一身，而且说不定会有人特地埋伏在此，将他们一一击杀。
逃跑的过程中，克里夫有几分钟可以思考这些事情。
他还有几分钟可以思考已经发生的事情：简而言之，向导查尔斯·邦德将他们引入了陷阱，王室没有能力组织如此密集且精确的炮击，苏玖熙更没可能。就算苏玖熙想和议会联手将他们这些议会派置于死地，费尔法克斯爵士和利文伯爵都没有理由同意。除非他们想借除掉议会派猎人的机会来达成某些目的——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否则炮击就来自其他势力。
另一个疑点：苏玖熙应该趁此机会布置好针对血族的大网，但她没有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她还有别的打算。也就是说，苏玖熙还留有后手，可能是和议会达成的合作，也有可能是和血族，然而无论如何都是敌对他们议会派猎人的势力。
假如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了几件事情。苏玖熙派发给他的任务只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向导查尔斯·邦德极有可能是血族安插在议会的间谍——他知道的那些情报远超他这个职位应该掌握的，而且，查尔斯·邦德并没有侦察兵的经历，总结报告是伊丽莎白时期谍报网的说法。
但为什么呢？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克里夫想起他偷偷抄下来、苏玖熙写给大概是王室或血族的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尝试开始解读。
几百英尺外，查尔斯·邦德站在一棵山毛榉的顶端树杈，直直盯着快速移动的赏金猎人。
此刻是当地的夜晚，周围是没有灯光的丛林，想要捕捉混杂其中的目标，说明查尔斯·邦德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普通圆颅党人。
“公爵。”他对着空气说道，却发出清脆悦耳的女音。
“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血液里就有了纳米机器人。”
“通过他喝的那杯蛋奶酒，我猜他完全不知道。”
“了解。”
他停止了“自言自语”，整个人随即变得模糊。色块再恢复的时候，郑晗希不苟言笑地通过脑伴对克里夫体内的纳米机器人下达指令——爆燃。
惨叫哀嚎，是丛林最后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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