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一般情况下都是灵体，李相夷碰不到她，她也碰不到李相夷。
但她从前也是能够随着自己的心意选择是否实体的，不然李相夷十二岁那年她怎么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的？
但她现在有好些时候会突然间就变成实体。
一时半会儿还变不回灵体的模样。
谢锦只能庆幸起码这几次大变活人都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且大多是在城镇外，荒无人烟的地方。
山顶上并肩坐着的两人看起来好像亲密无间的一对恋人，可实际上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李相夷的手并没有真正触碰到谢锦。
中间隔着很短的距离。
谢锦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合着眼，看起来随时都能睡过去的样子。
天色看起来并不算明亮，像是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却又多了些光。
谢锦在少师剑里睡觉，也不曾关注过时间，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
但李相夷总归不会让她等太久。
李相夷也知道她现在定然还有困意，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姐姐，你记不记得前两天在……”
“幸好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然就要有人把我们两个抓起来了……”
“上次吃过的云片糕也很好吃，可惜姐姐当时没吃到……”
谢锦也不知道他话怎么这么多，跟个叽叽喳喳的雀儿似的。
不对，雀儿都没他话多。
明明谢锦该觉得烦躁的。
就是说，谁家好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喊起来说要看日出，这人还一直在耳朵旁边说个不停会不觉得痛苦啊！
要是在九曜界的时候，谢锦的明月青已经出鞘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阵法中的几年让她身上多了些耐心和温柔，亦或者是李相夷的声音太过明媚。
张扬意气的少年时期她没经历过，她小时候最多的回忆就是每天不间断的苦药。
就算后来身体好了，阿爹阿娘也对她紧张地不行。
她也有过调皮的时候，可那只是偶尔。
谁让闻璟师伯有的时候真的很欠揍。
她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
最坚持的两次一次是留下泽之和昭瑶，一次是拜师修炼。
后来她修炼进度跟上大部队甚至逐渐领先的时候，又成了九曜界新一代修仙者的领军人。
可能是因为她的家世背景和修炼天赋，也可能是她几次宗门历练遇到危险时的临危不乱，还可能是她在各人心上留下的好印象。
她十岁才开始修炼，十六岁就隐隐成了新一代仙门弟子的主心骨。
她好像跳过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一下子从幼苗长成了大树。
身边的人为她骄傲也为她心疼。
可她从不觉得有什么。
但现在听着李相夷的碎碎念，感受着十五岁的李相夷身上张扬的生命力。
她才突然明白当初阿爹阿娘为什么看见她站在所有人面前，成为领军者时眼中的心疼来自何处。
他们和李相夷一样，有过最热烈的少年时期，谢景越和苏扶楹的事迹至今还在九曜界口口相传。
所以在看见她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在一次又一次的独闯秘境之后变得成熟稳重才会心疼她。
身边李相夷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在继续，谢锦听得很认真，困意早就被她丢了。
但李相夷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跟她分享她因为在少师里而错过的有趣的事情。
直到天光乍晓，他才住了嘴。
明明上一刻还是黎明，下一刻初升的太阳就跳出了躲藏的地方，显露在世人面前。
黑暗破碎，随之而来的是耀眼的晨曦。
太阳洒下的道道金光落在大地上，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与朝阳一同出现的还有朝霞。
朝霞和山顶缓缓升起的晨霭交融，变幻出瑰丽的图画。
山顶的风吹在两人身上，并不凛冽，但却有着秋日特有的凉意。
旭日东升的景象固然壮观，可李相夷的心神并不在眼前的景色上。
他没有光明正大地看她，但他的余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身边的谢锦身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被太阳装满，耀眼的晨曦落在她的身上好像都变得温柔起来。
发丝都泛着金色。
李相夷突然觉得，就算她一辈子不肯和他在一起，那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
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第三者的出现。
他们会一起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在春天会为生机复苏的大地而欣喜。
在夏天会为街头巷尾浓重的烟火气而幸福。
在秋天会为秋风与金色田野的共舞而震撼。
在冬天会为难得的暖阳而感到闲适。
在遇见江湖中的不平事时也会一起还受害者们一个公正。
他们会一起走过他的一生。
可能会吵架，拌嘴，但最后一定会和好如初。
等到再过几十年，他长出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谢锦可能还会笑话他不再年轻，成了个糟老头子。
等他再老一点，脸上爬满皱纹的时候，在看见谢锦依旧美丽的脸庞时可能还会觉得自卑。
这个时候谢锦就会和几年前他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
谁说老头子就不能被当成孩子了？
他会陪着她直到自己生命终止的最后一天。
他也有私心。
如果谢锦真的不同意和他在一起。
两个人以姐弟的身份相伴一生，他敢打包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会留下他们的回忆。
他也会和谢锦分享每一件小事。
谢锦以后就算再遇到其他人，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起码他会永远留存在谢锦的心里。
哪怕只是以弟弟的身份，那也可以膈应一下未来的那个疑似情敌的人。
谢锦可不知道她身边主动提出要看日出的人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思也一点没放在太阳上。
她看得很认真。
在太阳快要整个都跳出天边的地平线的时候，谢锦听见了轻柔的声音。
是李相夷在唤她。
“谢锦。”
他在下山那天第一次跟谢锦挑明自己的心意的时候，虽然没成功，可好歹得到了谢锦“心情好就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情的承诺”。
虽然第一件知道的事情就是她有好多个童养夫……
但他终归对她有了很多了解。
至于谢锦这个名字……
李相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郁闷。
其实那天他只是有些好奇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逢尘。
与尘世相逢。
她又住在剑里，那她的名字也定然和剑有关。
当然，这只是李相夷从前的想法。
只是他从来未曾听说什么剑叫逢尘，偏偏自己的心上人叫这个名字，所以当然会对她名字的来历有所好奇。
那天他问了她这个问题。
她当时心情还不错，他记得是因为她那天看到了一朵很漂亮很漂亮的云，她说那是她阿娘最喜欢的花的样子。
所以很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逢尘是我师尊给我起的道号，其实还没开始用了。”
“我阿爹阿娘给我起的名字叫谢锦。”
“星谢辰隐的谢，锦书的锦。”
谢锦好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当时她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告诉他了。
反正她没像童养夫那次直接跑了，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云。
只有李相夷自己郁闷的要死。
相处五年多，她怎么连名字都不告诉他啊。
但他也没对谢锦怎么样。
反正他现在知道了就好，李相夷安慰自己。
他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但他寻了机会，在谢锦面前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还得了她的安慰来着。
…………
谢锦听见他喊他，就转过头去看她，这个时候她眼中还有着未曾褪去的温柔。
撞入她眼眸的是少年脸上平和温柔又带着些肆意的笑。
他眉眼生动，带着一贯的认真，“就算你真的没有对我动心，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谢锦怔愣住了，这一大早的喊她起来看日出，她还以为……
李相夷看出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也注意到了她的沉默，但他以为是她不愿意，想在之后的某一天离开。
他有些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耐着性子想办法。
李相夷和她紧挨着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她的方向伸去，却摸了个空。
他心中慌乱更甚，明明日出之前他还能拽到她的袖摆的。
但退缩可不是他李相夷的性格。
他放软了声音，“姐姐～”
“好不好嘛～～”
他举起手作发誓状，“你可以把我当弟弟的。”
“只要你不离开我。”
谢锦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哭笑不得。
但嗓音温柔的不像话，“好。”
在她答应他的那一瞬间，太阳也正好整个跃出了地平线。
两人相视一笑，在他们的面前，是徐徐升起的旭日。
本来是气氛正好的时候，李相夷偏偏要破坏。
谢锦还在和他对视呢，他脸上就突然浮现了犹豫的神色。
然后像是不放心一样补了一句，“我刚刚说你可以把我当亲弟弟看待说的是我们约定好的时间之后嗷。”
他吞吞吐吐的，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神很坚定，“在这之前，你还是要把我当成你的追求者。”
谢锦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刚刚还以为这小子放弃了呢。
合着刚刚的问题是在为自己谋后路啊？
虽然她脸上没表现出来，但她眼里的笑意压根藏不住，李相夷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他看起来快要恼羞成怒了，“姐姐！”
他想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但却一秒破功，“姐姐～”
半年多的实践，一年半的学习，他现在撒娇简直是手到擒来。
谢锦想吓他来着，可看着他眼中掩都掩不住的情意，又突然软了心肠，“知道了。”
她最后也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
李相夷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不离开就行。
…………
秋日的最后一天，秋风里已经带上了冬日的凛冽，吹动谢锦的衣角，似是即将到来的冬日在霸道的宣布它的到来。
谢锦盯着自己被吹动的衣角，合上了眼眸，掩住了心底的烦躁。
第几次了？
谢锦问自己。
数不清了，她说。
最开始是十天半个月才会有控制不住自己实体和灵体的转换，后来变成三四天一次，然后是一天一次，再到现在的一天几次。
李相夷最开始是欣喜于她变成实体的时间变多的，可后来她实体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两人在城外，还会出现她没办法自由回少师剑，只能和他一起住的情况。
李相夷早就觉出不对劲了。
但谢锦面对他的疑问只是搪塞了过去。
不然还能怎么说。
告诉他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个阵法，只有他们两个是拥有灵魂的？
他现在经历的很多东西，除她以外很多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亦或者是告诉他有某个存在迫切地希望她爱上他，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定对她有害无利？
谢锦早就猜出来了很多东西，但她越猜越沉默。
祂越来越肆无忌惮，像是笃定了她不敢正面和祂硬刚。
夜色已深，二人这几天都住在南边的一个小镇的客栈里，因为谢锦显露实体的时间越来越长，所以李相夷订房间时也专门给她订了一个。
但现在，本该在另一个房间的少师里睡觉的谢锦却出现在了李相夷的床边。
她看着下山大半年，眉宇间成熟了不少，人也长开了的少年，无声叹息。
谢锦搞不懂，李相夷身上有什么好图的东西呢？
她就算真的爱上李相夷又怎么样？
这能改变得了什么啊？？？
但，她抿了抿唇，她和天道的博弈，就算和他有关，观他如今的模样，也最多算个受害者……
照这么想的话，这狗屁天道是一次性得罪了他们两个啊！
…………
谢锦想明白了关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李相夷的房间。
既然祂笃定她会为了他权衡利弊，那她就大大方方让祂看着，看着她怎么一点一点掀了祂一手布置的这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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