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帝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王上在担心粮种的事？”楚柯放下茶盏，低声道。
司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伸手推开窗子。
初春的风裹挟着寒意灌进来，吹散了御书房内沉郁的龙涎香气。
远处宫墙外，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扒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看见了吗？”司帝声音沙哑，“这就是孤的江山。”
楚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王后不是说有私藏的良种……”
“百石种子，不过杯水车薪。”
司帝摇头，“若要推广全国，至少需要万石。”
正说着，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珠帘轻响，姬小颂扶着腰缓步而入。
她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朝服，只穿着一件素色长裙，腹部隆起得更加明显。
“怎么不歇着？”司帝连忙上前搀扶。
姬小颂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我来给王上看样东西。”
布包打开，里面是十几粒饱满的麦种，在烛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泽。
“这是……”
“北境改良的第三批旱麦。”姬小颂轻声道，“比之前那批更耐旱，生长期也短了十日。”
楚柯忍不住凑近：“王后，这些种子真有如此神奇？”
姬小颂将一粒麦种放在掌心：“我祖父本是农师，毕生钻研谷物改良。这些种子，是他留给我的嫁妆。”
司帝目光微动。
他记得之前，姬小颂确实提过她祖父精通农事，只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小颂，”他握住妻子的手，“若用这些种子，最快何时能收获？”
“若在南方，两月可熟。”姬小颂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种子太少。”
司帝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迟疑：“你有办法？”
姬小颂深吸一口气：“祖父曾教过我一种‘分蘖法’。将一粒种子分成三份，每份都能成活。”
“这怎么可能？！”楚柯脱口而出。
“寻常种子自然不行。”姬小颂轻抚麦种，“但这些种子不同。它们……”
她顿了顿，“经过特殊培育。”
司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这“特殊培育”的细节。
他知道妻子身上有太多秘密，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需要多少人手？”他直接问道。
“至少百名熟练农夫。”姬小颂想了想，“还要一块僻静的试验田，不能让人打扰。”
司帝当机立断：“楚柯，你去安排。要绝对可靠的人。”
“臣明白。”
姬小颂又道：“另外，我需要一些药材。”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越多越好。”
司帝扫了一眼，上面写着“朱砂”“硫磺”“硝石”等物，不像是药材，倒像是……
“炼丹用的？”他挑眉。
姬小颂抿嘴一笑：“算是吧。祖父的秘方，能促进作物生长。”
楚柯接过清单，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领命而去。
待他走后，司帝轻轻揽住妻子的腰：“辛苦你了。”
姬小颂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只希望能帮到你。”
窗外，暮色渐沉。
司帝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忽然问道：“小颂，你祖父……真的只是农师吗？”
姬小颂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是个怪人。总说粮食比黄金重要，为此钻研了一辈子。”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司帝也没有再问。
*
三日后，皇家庄园。
一片被高墙围起的田地中央，姬小颂正指导百名农夫处理麦种。
她将一粒种子放在掌心，用银刀轻轻一划。
“看好了，要沿着这个纹路分开。每份必须带一点胚芽。”
农夫们瞪大眼睛，看着那被分成三份的种子，满脸不可思议。
“王后娘娘，这、这真能活？”一个老农颤声问。
姬小颂笑而不答，只是将分好的种子埋入土中，浇上特制的药水。
不过片刻，嫩绿的芽尖竟然破土而出！
“神了！”众人惊呼。
远处哨塔上，司帝和楚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王上，”楚柯低声道，“王后这手法……”
“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司帝打断他，“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他转身下楼，背影坚定：“传令下去，即日起皇家庄园列为禁地，擅入者斩。”
*
一个月后，试验田里金浪翻滚。
原本只能种百石种子的田地，如今竟收获了三百石！
更神奇的是，这些麦粒比寻常种子更加饱满。
司帝抓起一把麦粒，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下：“小颂，你救了北宸。”
姬小颂却脸色苍白，身子晃了晃。
司帝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勉强一笑，“只是有些累。”
司帝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灼烧过。
“这是……”
“不小心碰的。”姬小颂迅速拉下袖子，“王上，该准备春耕大典了。”
司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多问。
远处，农夫们已经开始收割。
欢笑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天边悄然聚集的乌云。
乌云压顶，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
姬小颂望着远处金黄的麦浪，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小腹。
“来了……”她轻声呢喃。
一道刺目的闪电劈落，却不是朝着地面，而是直直地击向姬小颂！
她的身影瞬间被白光吞没，下一刻，已置身于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
“姬小颂。”
一个恢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黑暗中，一双巨大的金色眼眸缓缓睁开，冰冷地注视着她。
“你可知罪？”
姬小颂强忍恐惧，恭敬地跪伏在地：“小仙知罪。”
“私自以仙力干预人间秩序，催熟谷物，篡改生死……”
天道的声音如雷霆炸响，“按律当诛！”
一道金光如利剑般刺向姬小颂的眉心！
“请天道容禀！”姬小颂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却不退缩，“小仙所为，皆为救民于水火！”
金光在她额前三寸骤然停住。
“狡辩！”天道怒喝，“凡人命数自有定轨，岂容你擅自更改？”
姬小颂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
这个动作让她腹中的孩子不安地踢动。
她轻抚腹部，声音坚定：“敢问天道，若百姓尽数饿死，这人间秩序又该如何维系？”
黑暗微微震荡。
“北宸国运已与司帝血脉相连。”
她继续道，指尖泛起微光，在空中勾勒出一幅画面，那是登基大典上，司帝以血祭天的场景，“王权更迭，天道认可。如今百姓皆是他的子民，救他们，便是稳固天道认可的国运！”
金色眼眸微微眯起：“强词夺理！”
又一道金光劈下，这次直接打在姬小颂背上。
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小仙不敢狡辩。”她擦去血迹，倔强地抬头，“但请天道明鉴。那些麦种并非完全依赖仙力。它们本就经过三代选育，小仙只是稍加引导……”
“稍加引导？”天道冷笑，“你当本座看不见？每粒种子都浸过你的仙力！”
姬小颂脸色煞白。
她没想到天道连这个都知道。
“是……”她低下头，“但若不如此，北宸半数百姓熬不过这个春天。”
沉默。
长久的沉默中，姬小颂能感觉到那双金色眼眸正在审视她的灵魂。
终于，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凌厉：“你可知，你以仙魂穿越，生下仙人转世，本就艰难。如今还想着一心完成司帝的愿望，妄动法力，这会让我不敢留你在人间。哪怕有仙人作保，我也最多再给你十年寿命。”
姬小颂身子一颤，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十年……足够了。”
“足够什么？”
“足够看到孩子长大，足够辅佐司帝稳固江山，足够……”
她轻抚腹部，“教会这孩子如何守护他的子民。”
黑暗中的威压忽然减弱了些许。
“痴儿……”天道长叹，“罢了。念在你救民真心，本座许你十年阳寿。但有三戒……”
一道金光化作锁链，缠绕在姬小颂手腕上。
“一戒，不得再以仙力催熟谷物；”
第二道锁链缠上她的脖颈。
“二戒，不得泄露天机干预王朝更迭；”
第三道锁链，轻轻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三戒，此子今生不得修炼仙法，否则必遭天谴。”
姬小颂重重叩首：“小仙领命。”
“记住，”天道的声音渐渐远去，“十年之后，回你的仙界，一刻也不得拖延！”
白光闪过，姬小颂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处。
天空已经放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手腕上三道淡金色的痕迹，提醒着她那不是梦。
“小颂？”
司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见他正大步走来，眉头紧锁：“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脸色这么差……”
姬小颂下意识拉下袖子遮住金痕，强笑道：“没事，只是有些累。”
司帝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手冰凉：“手这么冷，还说不舒服？孤传太医……”
“真的没事。”姬小颂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你看，孩子也好好的。”
掌心下，胎儿有力地踢了一脚。
司帝神色稍缓，却仍不放心：“从今日起，你不许再操心农事，好好养胎。”
姬小颂没有反驳，只是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好。”
远处，丰收的农夫们已经开始装车。
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无数颗希望的种子。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至少这十年，足够她为所爱之人播下更多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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