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令在场的人皆是一愣，似是都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
皇后在离她三步的距离停下，冷冷勾唇:“师姑娘且说说，这救从何来？”
师雪妍从容回道:“因韶姑娘发了失心疯，在御膳房外胡言乱语，雪妍是怕韶姑娘身体抱恙之事被传了出去，毁了韶姑娘清誉。”
“真是好厉害的口齿。”长宁侯在一旁忽然嗤笑一声，插言道:“师姑娘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让其他人以为阿怡有疾，真乃一箭双雕……”他看向师为敬:“不愧是太傅悉心教导，才将师姑娘养得如此品性。”
师为敬将目光转向长宁侯，随将师雪妍挡在身后，不卑不亢地回道：“雪妍何种品性淮洛城中各世家之间早有定论，但韶姑娘何种品性，想必不用老臣多言，此事就算是雪妍处置不当，也只因她有救人之心，还请皇后、长宁侯宽恕其事从权宜，思虑不周之罪。”
师雪妍诧然。
她从未想过师为敬会在这种场合护着她，不是说让她谨慎为人么……
她望向师为敬的背影。
他身量颀长，骨瘦肩削，不知何时起，她记忆中坚毅挺拔的父亲已渐渐远去，只剩白发皤然的师老头。他已到了可以在家赋闲养老的年纪，可他心系社稷日日操劳，如今还要因为她与皇后相抗……
师雪妍看着他屹然挺立的背影一时鼻头发酸便觉想哭，师为敬虽平日严厉，但对他们兄妹却是纯然肺腑的爱，儿时的点点滴滴她没有亲身经历，但往后种种无法作假。
皇后勃然道：“韶怡若言行有失也应本宫与长宁侯训诫处罚，何时轮到她代越庖俎？太傅如今是不将韶氏放入眼中了吗？”
长宁侯突然在一旁寒声接道：“太傅可知师雪妍当众咒骂皇后腹中之子，言语恶毒，衅稔恶盈！”
师雪妍见师为敬回望她的眼中满是惊愕之色，忙上前一步道：“韶姑娘这抱赃叫屈、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小，御膳房的人证俱在，皇后与长宁侯大可……”
“啪！”地一声，皇后突然上前扬起手打了师雪妍一巴掌，她一时怔愣，心中却已窜起火来，当即就想上前理论，却被师为敬一把拉住。
师为敬对她摇了摇头。
师雪妍就算犯了再大的错都未曾被人打过耳光，这一下着实有些委屈，却硬撑着未曾落泪，她倒要看看韶家这三人还有什么招数！
“此事还未明了皇后便急着处罚雪妍实为不妥！不如将此事告知陛下，若是陛下认定雪妍有错，臣定无二话！”师为敬看了一眼师雪妍的脸，还好皇后力气不大，只是被指甲刮出的两道血痕看得触目，师为敬极为心疼，忙让师雪妍退去身后。
韶怡看着师雪妍被打，那神情忽然像只重振旗鼓的公鸡，得意洋洋地冲她微微勾唇，师雪妍心道：韶怡，我们这仇结大了！
“太傅……”长宁侯轻笑一声道：“今日你若是要护她，小心连累自身。”
师雪妍见师为敬的眉头骤然紧蹙，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寒意一片。
皇后双眸望向她冷冷道：“太傅之女师雪妍，恶言诅咒龙胎，本宫心慈不忍重罚于你，来人！掌嘴十下！”
那姓齐的宫侍走了出来，师雪妍见这兄妹三人今日是铁定不会放过自己了，又望了一眼皇后的肚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打了三下之后，师雪妍的嘴角便流下血来，这姓齐的宫侍有些武艺在身，手劲自然不小，皇后让她来掌罚是要变本加厉为韶怡讨公道，这般假公济私也配做皇后么……
第四下没有如愿的落下来，她忽然睁开眼，便听耳边有宫侍报：“淮安王殿下到……”
她的睫羽一颤，抬眸的瞬间眼泪便流了下来。
“殿下怎么无诏便来了这崇宣殿？”长宁侯微眯着双眸不悦道。
南凌延月径直走向师雪妍，见她白皙的面上红肿一片，嘴角也破了一块，他神情虽无变化，但周身骤然沉鸷，眉宇冷凝地看向长宁侯：“我若不该在此，长宁侯在此做什么？”
韶广知他向来不喜自己，碍着他的身份也不便与他争论，只冷冷一笑道：“本侯在此自是为了看望亲眷。”
“陛下称本王一句皇叔，既然长宁侯是为了探亲，本王亦是如此。”南凌延月淡淡回道。
皇后见南凌延月此时无诏前来定是想保师雪妍，那面上顿时不太好看了，当即回了上首坐下，拍了拍韶怡微微颤抖的手让她安心，而后才道：“本宫无恙，淮安王不必挑夜深露重时来探望。”
“本王以为皇后留下师太傅与雪妍是因宫宴未曾尽兴，故而才会在更深露重之时再传诏两人。”
皇后凝眉缓缓道：“不过是些女娘们之间的琐事，也值得淮安王跑这一趟？”
“琐事？”南凌延月语气冷滞：“琐事便要这身怀武艺的婢子打人，不知这‘琐事’是何事，皇后不妨说来听听，若是雪妍有错，本王定替皇后惩治她，但若不是……”他蓦然望向皇后身旁的韶怡道：“本王也定会替皇后惩治她。”
话音落下时，韶怡忽然脚下一软，身子朝着一边歪去，好在被身旁的宫侍拉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师雪妍咋舌，她何时见过南凌延月如此“伶牙俐齿”，看着这兄妹三人一副如同吃了苍蝇的表情，忽觉不是很难过了，反而有些想笑。
皇后知道南凌延月一现身此事便不好再讲，否则连韶怡都逃脱不了干系，只能顾着他的身份软了声音道：“淮安王哪里的话，刚才是罚了雪妍，这韶怡本也挨了几下，眼下也算是都惩治了，哪里还需淮安王劳神费力，这便让太傅与雪妍回去休息。”
师为敬见终于解了围，便想带着师雪妍离开，却被从门外进来的蓁胥拦住了去路。
“太傅稍安。”蓁胥低声道，随即将视线移向师雪妍，待见着她的脸时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便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对着屋中三人行礼，而后站回了南凌延月身后。
师雪妍见他额头青筋毕露知道他定是生气了，眼下也不知道他们两卖什么关子，但也清楚蓁胥叫她留下定有留下的原因，便大大方方回转了身子，就等着几人开场唱戏。
“雪妍，你且说说今日皇后为什么罚你。”南凌延月问道。
师雪妍回道：“韶姑娘在御膳房外突然发病，胡言乱语，我也是为了救韶姑娘才下的手，否则凭她几句妄言，怕是陛下也不会轻饶。”
韶怡不等皇后开口便急忙解释道：“我没病！是你言语诅咒姐姐在先打我在后！”
“那请问韶姑娘，好端端的，我诅咒皇后做什么？我对皇后向来敬重，从未出言不逊、倨傲无礼的时候，是韶姑娘认定御膳房的人不会说实话才这般污蔑于我？我劝韶姑娘想清楚再回话。”
韶怡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既然咬定的事情，若是现在改口那便成了自己编造无疑了，且御膳房那些宫侍也知她的身份，想来也决计不敢为了一个臣子之女攀咬皇后亲妹。
一番思索后，她便重拾了信心，斩钉截铁道：“你一直看我不惯，连带着不喜欢我姐姐与我兄长！还有那日除夕夜宴，你还口出恶言讥讽于我兄长！”
好好好，翻旧账是吧，师雪妍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作无奈状道：“韶姑娘这编瞎话的能力是愈渐娴熟了，既然如此，便把御膳房的宫侍都请来做个证，想来有皇后与殿下在场，也无人敢说假话。”
“倒不必如此麻烦。”南凌延月道：“适才来之前本王也听了几句闲话，怕人冤了两位姑娘，便请了丞令史袁大人去了一趟御膳房，蓁胥……”
蓁胥摊开手中的册子开始念：“宫侍甲道，韶姑娘说师姑娘与淮安王殿下暧昧不清，还蛊惑流云斋的言先生，放浪形骸，不知廉耻。宫侍乙道，师姑娘说韶姑娘不知尊严二字，纠缠于……蓁某，且与李家那郎君天上地下谓之绝配。”师雪妍见师为敬蓦然回过头瞪着她，她忙调转视线去偷瞄南凌延月，见他神色如常，几乎……没什么变化，她心里忍不住嘀咕，难道他听了这话不生气？转念又一想，难道她是因韶怡言语侮辱殿下才打得她吗？那她是生气了吗？
师雪妍内心忽然起了一丝莫名涟漪，复杂且难言的情绪缓缓腾起。
“宫侍丙道，韶姑娘说师姑娘夜夜留宿淮安王府，不知使了什么狐媚下作的手段哄骗淮安王殿下对其袒护偏爱，就连流云斋的言先生也是受了蛊惑……”
“住口！”皇后皱眉怒喝一声，道：“什么甲乙丙，连名字都未曾透露，这样的证据如何能算！”
蓁胥淡淡回道：“袁大人道，他审证人皆要为其隐去姓名，否则有些宫侍畏惧强权不敢说真话，那这口供便做不得真了，袁大人还道，他想皇后应会提出质疑，若是不信，他便将人叫去陛下面前再说一遍，陛下公正严明定不会偏私。”
殿中唯剩皇后呼吸的起伏声。
长宁侯见她生气，忙让人倒了水端过去，道：“皇后保重身子……”说完瞧了一眼她的肚子，低声道：“莫伤及龙胎。”
皇后接了那杯水，轻抿一口，将怒气压了三分。如今的情形对韶怡极为不利，若是非要追究起来，韶怡句句提及淮安王，当真是冒犯，反观师雪妍的言语之中并未有什么错处。
“本宫是听了些下人的疯言疯语才气急误会了雪妍处罚了她，这些宫侍的话也听不得十分，既然雪妍与阿怡都受了罚，不如便算了吧。”
南凌延月抬眸望向皇后，道：“皇后的意思是，此事不追究雪妍了？”
“自是不追究了。”
“好。”南凌延月沉然道：“韶怡口出不逊、言行无状，罚掌嘴十下，雪妍，本王无侍婢，便由你亲自掌刑，若再有人多言，便去陛下面前分说，本王奉陪！”
此话一出，师雪妍怔愣，皇后勃怒，韶怡哭闹，长宁侯不语，师为敬讶然，崇宣殿中瞬间鸦雀无声，一群人各有各的情绪，却无一人敢再多言。
韶怡一面哭着一面拉着皇后不撒手，蓁胥缓缓上前抓住韶怡的手只是一捏，她便痛呼一声松了手，被蓁胥硬生生拖至师雪妍的面前，道：“师姑娘不动手，是不敢掌刑？”
师雪妍见他冷着一双眼，似是在说“如果你不打我便要刀了你”。
她倒不是不敢打，只是当真只打十下？会不会有些少了？
“姐姐……兄长！”韶怡哽咽道：“你们当真要看着我被人打？”
师雪妍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走到了韶怡面前，说了句对不住了便开始一下下地打得颇为用力，但也注意着技巧，没让其破皮出血，但不过两三下那脸便肿起来。
长宁侯不发一言，皇后身旁的徐嬷嬷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劝阻却被皇后拦了下来。皇后对她摇了摇头，又对南凌延月道：“淮安王当真要如此？”
一直到十下打完蓁胥才松了手，韶怡脱力跌坐在地上一直哭，师雪妍却觉得无比的爽快。
记忆中的师雪妍在儿时便被韶怡各种欺负，一次是推落水中险些丧了命，一次是吃下被掺了虫子的糕点病了几日，一次是叫了几位宫侍捏了泥球丢脏她的衣裙害她被人笑话。她刚来时便被这些“屈辱”的记忆塞满了脑子，虽说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但也替这具身子的主人担了这份委屈。如今能有机会还回来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否则不是辜负了一堆人为她又是找证据，又是得罪皇后。
如今倒好了，反正都得罪了，那便多得罪些，也不差这一点。
南凌延月带着师雪妍等人一起离开崇宣殿，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森然道：“若是日后谁再为非作恶、教猱升木，便不止是掌嘴十下如此简单了，还请皇后约束好韶氏族人言行，有些女娘既然身患有疾便不要放出来肆言无惮，否则别怪本王不给皇后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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