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抬头看着裴乐瑶，双眸中终于有了一些神色，她紧紧握住裴乐瑶的手，声音哽咽。
“我叫苏萍，我夫君叫陈华。我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陈玉珍，一个叫陈玉珠。”
洪水来的时候，她和丈夫还有大女儿都在院子里。一瞬间三人都被洪水吹走了。
万一呢？万一他们像她一样挂在树上，活了下来。
她的小女儿洪水来的时候，去给大女儿取嫁妆了。或者幸运，也能活下来呢。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也是上天的恩德。
裴乐瑶在心中将这三个名字记下，然后安慰她，“我知道了。我这就让衙役去帮你打听，看看你的家人还有没有活着的。”
“往前走，不远处有大夫在那里坐诊。你去上些药。”
“虽然都是皮外伤，可天气潮湿，如果不及时医治，很有可能溃烂。”
昨天急着救人，没有检查苏萍的伤势，现在看来，苏萍身上有不少的受伤之处。
胳膊、脖颈、膝盖，有很多地方蹭破了皮，皮肉在洪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已经有了腐烂的情况。
苏萍麻木的点了点头，看着裴乐瑶离开棚子远去的背影，丝毫也没有想要去看大夫的想法。
如果一家人只留下她自己，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想法。
裴乐瑶找到了负责登记灾民信息的衙役，问他有没有叫陈玉珠的人。
衙役连忙翻着木板，查看登记的姓名。
天一直在下雨，笔墨纸都不能用，只能用木板来记录。这样才能将姓名保存下来。
衙役仔细的翻找，差不多一刻钟之后，惊喜的拿着一个木牌对裴乐摇道。“殿下，找到了。陈玉珠，汝州户籍，今年十五岁，一家四口，其他三人都死于洪水。”
裴乐瑶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她母亲昨天从洪灾区被救出来了，没有死，在居民安置点。”
衙役露出意外又惊喜的表情，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知道苏萍还有一个女儿活着，裴乐瑶沉重的心情绪轻松了许多。
她让衙役派人去寻找陈玉珠，让她去灾民安置点找她娘亲。
顺便让其他灾民也可以去灾民安置点认一认昨天带回来的那些人，有没有是自己失散的亲人。
水边，陈玉珠依然抱着膝盖坐在泥泞中，脸颊涂了一层污泥，头发混乱，被泥水粘成一绺一绺的。
亲人能找回来的期待越来越小，她已经放弃了希望，在想着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今日他们住的地方运来了粮食，有人用大锅熬了一大锅的粥，分发给这里的灾民。
今日她也领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一碗米粥下肚，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发州的人说这是金水县的新县令从汝州这里拉来的粮食，早晚各放一次粥，每人可以喝一碗。
虽然粥很稀，喝了也可以暂时驱赶饥饿，让身体暖和起来。
身体暖起来，人才有活下去和继续做事的欲望。
其实，昨天她遇到了廖五娘子。廖五娘子认出了她，看着她可怜，给了她一块饼子。她昨天吃了三分之一，今天就是米粥又吃了一点，还剩下一半。
廖五娘子得知他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了，便安慰她，说裴娘子已经组织人进入洪水区去找人，说不定她的家人还活着。裴娘子能把她的家人找回来。
那已经是发洪水的第四天了，陈玉珠早已经不敢奢望。
他问了孙木匠，孙木匠说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遇到过很多次水灾，从来没有听说过被冲入洪水中的人能活着被救回来。
可廖五娘子的话又给了她一丝希望。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即使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的抓住。
就在陈玉珠的思绪在绝望和希望中来回摇摆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陈玉珠麻木地回头，向那跑过来的衙役看过去。
“陈玉珠，哪位是陈玉珠？”衙役看向她，扯开嗓子喊道。
陈玉珠认得她，这就是那日拿着木牌，轻描淡写的说，他们一家四口死了三个的人。
陈玉珠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蹲的时间久了，双腿麻木，身子摇摇晃晃。
“我就是陈玉珠。”
她心中慌乱又害怕，不知这衙役忽然找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家人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侵袭下来，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双拳紧紧的握着，极力保持平静。
衙役听到她的声音，跑过来，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女子，用询问的语气再次确认道，“你就是陈玉珠，你可知你娘的名字？”
陈玉珠的脑海里瞬间升起了无限的希望，身子却颤抖的更加厉害，她紧紧的盯着衙役，嘴唇在不停的哆嗦，“我娘叫苏萍。”
她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在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压抑的哭腔。
衙役舒了一口气，笑着对她道，“你娘还活着，她叫苏萍，昨天被裴娘子从洪水区救了回来。”
陈玉珠几乎没听到衙役后面说了什么，她只听到她娘还活着。
突如其来，巨大的惊喜席卷她的全身，她双眼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冲刷着脸颊上的泥灰，冲出了两道深深的勾痕。
她下意识伸手紧紧的抓住衙役的胳膊，牙齿咯咯的打颤，发出敲击声，“我，我娘活着，她在哪里？”
衙役被她掐的胳膊生疼，却笑着说道。
“就在那边，居民的临时安置点，那里搭了棚子，上面插着旗子，你去找。”
这种事情衙役也是第一次遇到，感同身受的喜悦让他心情愉快。
洪水发生之后，他负责登记，那些老衙役说了，只要是找不到的人，就等于死了。
他没想到裴娘子来了。她组织人去洪水区找人，竟然真的能把活人拉回来。
这段时间从水里捞出来的，除了尸体，就是尸体，没见过一个活人。
这几日听到的都是哭声，看到的都是眼泪，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笑脸，听到笑声。
绝望和阴霾吞噬了所有的人，吞灭了所有的灵魂。
陈玉珠撒开衙役的胳膊，向居民安置点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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