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一样的郑清雨，刚进局里时，大家都认为，超不过一年，她绝对得哭着回家去。
很多人都记得，那一天，从李局长办公室里，传出的争论声。
李局长正在冒火：“张志强，什么意思？你竟然还敢歧视女性？”
张志强也不示弱，“啪”的一声，他把郑清雨的资料撂在局长的办公桌上：“局长，不是男女的问题，女孩子我也不是没带过。但是这个小姑娘，她这所有的体能课程都不及格，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李局长反驳：“胡说八道！我看过了，都过60分了！”
张志强被气笑：“李局，您也看到她的分数了，您心知肚明，这肯定是老师放水的。”他叹了一口气，压下火气：“刑警是个体力活，她才22岁，这个情况以后我们出外勤，我还得先保护她，您让我怎么干啊？”
李局长想了想：“你可以先不让她出外勤。”
张志强震惊了，他压低声音：“李局，这个姑娘，是不是和您有什么关系？您可以跟我直说的。”
李局长一拍桌子：“张志强，你是不是皮痒了？我告诉你，这个郑清雨，是东南政法几个教授联合推荐的。刑警你也干了20年了，你见过这阵势吗？他们斟酌了好久，才决定把这块宝献给你，你还不乐意？”
张志强看了看李局长：“李局，要不我借花献佛，让她给您当秘书吧？”
李局长忍无可忍：“张志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有没有看郑清雨的专业课成绩？全是满分！四年都是专业第一。
吴康教授，你知道吧？全国着名的刑侦专家。他也向我推荐了郑清雨，说她是罕见的高敏感人群，逻辑分析能力也很出色，她的眼睛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还有，张志强，我坦白告诉你，真正为你争取到这个宝贝的，正是你的申老师。”
张志强沉默了。
申海是张志强的恩师，也是张志强的伯乐。
张志强大学毕业那年，43岁的申海还在任职深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长。他一眼就相中了各项成绩都非常优异，一身正气的张志强，手把手的将他带上了梦想的刑警之路。
6年后，申海升职为深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仅仅28岁的张志强被破格提拔，成为了深州市公安局历史上最年轻的刑警队长。
后来，申海以局长身份退休之后，他开始作为客座教授，活跃在各个开设刑侦专业的大学里。
李局长继续说：“你试试她，一年！要是不行，我把她转给别人，想要的人多了去了，你还不珍惜。我敢打赌，一年之后，你肯定不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走出局长办公室，张志强拨通了申海的电话。
简单寒暄之后，申海直入主题：“志强，你今天的电话，是为了郑清雨吧？”
张志强笑了：“申老师，您还是那么明察秋毫。”
电话对面的申海也笑了：“看了她的体能成绩，是不是还没接手这个山芋，你的手就烫起来了？”
对于申海的善解人意，张志强并不意外，他坦白地说：“申老师，这个孩子的情况，我确实心里没底。”
申海沉默了一下：“志强，我第一次到东南政法授课，这个小姑娘就让我印象深刻，她当时才大一。
课堂上，我在讲解真实案例，互动环节，她的每一句话，竟然都准确地踩在点子上，实属不易。
体能方面，她确实没有优势。
但是，她极度敏感，观察力和直觉都很强，逻辑分析能力也很出色。你好好调教，她能像你一样，青出于蓝都说不定。
这个孩子，特别机灵，好几个教授都想推荐她的去处。老师帮你把她要过来，可费了不少心思。好好教她，她肯定会给你惊喜的！”
对于申海对郑清雨的评价，张志强略感意外。毕竟，申海平时的言辞风格是比较保守含蓄的。
不等张志强反应，申海又笑起来：“不过，志强，老师得提醒你，这个小姑娘，专业肯定没问题。就是她的这个性子，你恐怕需要好好磨磨她。”
张志强不禁好奇起来：“她的性格很古怪吗？”
听得出来，申海还在笑：“倒是不怪，而且还很有意思。就是纪律方面，你要多注意。”
张志强头疼起来：“申老师，我们是纪律部队，不遵守纪律，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申海却温和地说：“所以，才让你好好教她嘛。”他突然话题一转：“志强，老师很认真地问你，大家都知道，之前你就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往上走，你都放弃了。现在，你还是决定，一直坚守一线带学生吗？”
张志强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是的，申老师，我一直志在于此。”
申海叹了一口气：“也好吧。志强，老师带过的所有学生里，毋庸置疑，你是最优秀的。
整个公安局，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质疑你的专业能力和人品。就是你的这个脾气，实在是暴躁了点。
其实，老师理解，你来自军人家庭，习惯简单直接地解决问题。但是，和你一起工作的人，难免会有压力。从上到下，全都怕你，未必是个好事情。
能到你手上的，都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之前那个陈亮，各科成绩都是第一，还不是硬生生地被你打跑了？”
提起这个陈亮，张志强是一肚子气，他语气生硬地说：“申老师，那个陈亮，嫌疑人已经中枪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他上去一通拳打脚踢，抬脚就往嫌疑人伤口上踹。他这是存心找揍，我还能不满足他？我是他的老师，给了他几巴掌，他竟然敢还手，那我还能不好好收拾他？
他这样的学生，我带不了！这样的性情，不适合当警察！申老师，您知道的，本性永远是最重要的。”
张志强清楚，陈亮来自一个背景深厚的家庭，父亲是司法系统的高层。张志强也清楚，最后，还是申海帮他周旋，才平息了事情。
申海又叹了一口气：“志强，老师这个例子举的确实不好。不过，说到底，你下手也未免太重了点。言归正传，关于郑清雨，她可是有点小能耐的，你慢慢磨磨她，耐心点。正好，她也可以磨磨你。”
就这样，郑清雨坐进了深州市公安局的办公室。
没等李局长所说的一年，仅仅三个月，清雨就让所有人，见识了她的“小能耐”。
2009年10月11日，深州市郊野公园奸杀案，一夜之间，震惊了全国。
一名13岁的少女，被凶手侵犯后，扼死在郊野公园的草坪深处。110接到晨练老人的报警，张志强带着大家，火速赶往现场。随行的，除了清雨，还有陈雷和吴涛。
陈雷是当时吴涛的搭档，也是张志强的学生之一。他比吴涛大几岁，体能很好。大学时，是连续两年的校搏击比赛冠军。一年前，他借调到黄岗分局，现在已经是黄岗分局的刑警队长了。
第一次见清雨，陈雷直勾勾地盯了她半天，直到看得清雨低下头去。虽然，他已经听闻清雨体能课程将将及格的事实，却还是被眼前清雨瘦小文弱的外形震惊。
他很随性地和清雨握了手，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清雨听到他的小声嘟囔：“这年头，连小学生都能当刑警了。”
抵达现场，赵凡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看到张志强来了，主动迎上来。看了看张志强身后的清雨，他眼神闪烁地说：“张老师，要不要让小雨先准备一下？”张志强看向赵凡：“准备什么？”
赵凡低声说：“现场太惨了，我怕她..”张志强叹了口气：“怎么准备呢？告诉她别怕吗？有什么用呢？”
赵凡不知道说什么好。清雨却说：“凡哥，谢谢你，我可以的。”
穿过警戒线，清雨已经可以遥望到，草坪深处的一团惨白。雷毅和当时的法医杜娟，正在遗体旁边勘察取证。
这是清雨，第一次在犯罪现场看到如此惨烈的被害人遗体。
当走到距离小女孩七八米的距离，清雨就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陈雷和吴涛跟着张志强，径直地走到了遗体旁边。张志强一边低头观察，一边和旁边的雷毅说话。
伫立的清雨，正在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清雨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她的呼吸，也很快难以控制地加快起来。理智告诉清雨，应该转身逃跑，但是她的双脚却被突然增大了一百倍的地心引力，牢牢吸住，不能动弹。
张志强踱步到遗体对面，抬起头，才看到不远处的清雨。他站着不动，看了清雨一会，对清雨说：“清雨，你过来。”
清雨没有动，她告诉自己：“郑清雨！赶快深呼吸！”
张志强身旁的陈雷很快不耐烦起来：“清雨，老师在叫你。”他看着一动不动的清雨，准备走过来。张志强一把拉住他，对吴涛说：“吴涛，你去带她过来。”
吴涛身高1米81，年长清雨4岁。硕士毕业的吴涛，被张志强选中，清雨加入刑警队时，他已经和陈雷搭档了2年多。
吴涛的父母都是军人，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育非常严格。吴涛为人正直，聪慧忠厚，一双安静的眼睛，总让清雨联想起温驯美丽的鹿。
吴涛走到清雨身边，右手轻轻扶住清雨的手臂，侧过身，不让张志强看到他的脸，他低声说：“小雨，你坚持一下，看几个你就习惯了。”说完，他就想拉着清雨向前走。
清雨的身体还在抗拒，她没有动，和吴涛僵持着。
张志强提高了声音：“清雨，你过来，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吴涛紧张起来，他小声说：“小雨，咱们慢慢往前走，别逼张老师过来拖你，那样你就难看了。”
这句话确实吓到了清雨，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内心还是万分纠结。
张志强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快步走到清雨身边，一把扯开吴涛。抓住清雨的手臂，只两秒钟，就把她拖到小女孩身边。
清雨不敢反抗老师，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看向旁边的草坪。
突然，雷毅伸出手，挡在两人和遗体之间，他对张志强说：“张老师，要不让她缓一下吧，万一她不舒服，弄脏现场就不好了。”
张志强看着雷毅，微笑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准备好了，你放心。”
雷毅笑了笑，一脸无奈：“不愧是张老师，准备还真是充分。”
张志强伸手轻轻推开雷毅，推着清雨靠近遗体，清雨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张志强站在清雨身后，双手握住她的双臂：“清雨，我要你睁开眼睛，看着她。”
清雨慢慢地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场景，把她吓得不轻。她本能地想要后退，身后的张志强却把她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清雨又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张老师，能不能等我一下？”
张志强说：“可以，最后一分钟。”并不是张志强不近人情，而是他很清楚，此时的等待，反而是一种煎熬。
清雨闭着眼睛，周围很安静，她知道，所有人一定都在看着她。不得不说，张志强逼迫着清雨的双手，除了压力，也给了她一定的安全感。
清雨再次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地稳住了自己颤抖的身体，看了一会，她慢慢地吐出一句：“她好小啊！”
张志强松开手，但是走开之前，他把塑料袋塞在清雨手里，在她耳边说：“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许动！绝对不许给我弄脏现场！”
听着身后的张志强离开，清雨真的不敢动。她正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听到身边雷毅压低的声音：“先看有衣服的地方，慢慢呼吸。”
清雨站着不动，很快她就发现，雷毅的方法很好，衣服覆盖的部分，确实是整个场景里，最不恐怖的部分。
慢慢的，她开始端详起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深灰色的校服套装，上衣完好，腰际的皮肤裸露在外，百褶裙褶皱的堆叠在大腿上。
遗体不远处的草坪上，是一条粉色的卡通内裤。这个可爱的小物件，在这个场景中，却显得如此的突兀，让清雨感觉一阵发晕。
小女孩的面孔青紫肿胀，口中塞着一团看似毛巾的物体，颈部有明显的扼痕。沾满草屑的粉色帆布鞋上方，裸露的双腿上布满已经干涸的血迹。但是，血迹也没有能够掩盖她皮肤上的大片淤青。
雷毅正蹲在清雨对面，在小女孩的手指上取证，清雨看到，女孩的手指上和指甲缝隙里全是草屑和湿湿的污泥。
清雨想起她拼死的抵抗和身心承受的痛苦，感觉不寒而栗。
雷毅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郑清雨，集中精力，好好呼吸。”
此时，张志强也走回了清雨身边，他看着清雨听他的话没有动，还算满意。
忽然，清雨被小女孩左侧大腿皮肤上一个个小伤痕吸引，她蹲下身。
雷毅提醒她：“只可以看，不可以碰任何地方。”
清雨应声，她指了指小伤痕，问雷毅：“雷老师，这是什么？”
雷毅回答：“烟头烫伤。”
清雨又问：“雷老师，凶手有没有用..？”她有点尴尬，正在思考措辞。
雷毅头都没抬：“你指安全套吧？初步看来，没用。”
清雨环视四周：“那烟头呢？烟头在哪里？”
雷毅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有烟头？”
陈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调侃清雨的机会：“清雨，你是不是吓傻了？这么跳跃！”
清雨说：“雷哥，你看，她的左侧大腿外侧，有十几个这样的伤痕，右侧却一个都没有。雷老师，这些伤痕是不是死后烫上去的？”
雷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确实是，但是，你是怎么判断的？”
清雨说：“我是猜的，看这个小女孩的遗体，她生前一定激烈地抵抗过。但是，你们看这十几个伤痕，边缘都这么平滑完整，我猜烫上去的过程，她的身体应该是保持静止不动的。”
想起那个场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清雨继续说：“至于这些伤痕，为什么都在左腿外侧呢？我是这么猜测的，凶手扼死被害人后，坐在这里，或者蹲在这里，抽了一支烟。左腿就在他的旁边，离他最近，他抬手就可以够到。右腿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雷表情复杂地看着清雨：“清雨，这么变态的情节，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而且，他杀了人还不赶快跑？”
清雨指着女孩左腿旁边的地面，那里有一块草坪秃了，只有稀疏的几根草，和小片裸露的污泥：“雷哥，你看，这里还有少量烟灰，剩下的肯定被凡哥取走了。”
雷毅又问：“清雨，你怎么知道，凶手不是点了烟，造成烫伤之后，边抽烟边离开现场了呢？”
清雨想了想：“因为烫伤有十几处，凶手不可能点燃香烟，一直烫不抽烟吧。这个烫伤，我觉得，更可能是他的随手行为。如果是这样，就算他吸一口烫一下，这支烟也该抽完了吧？”
吴涛满脸惊恐：“小雨，你吓到我了。”
这时候，蹲在小雨身边的张志强，指着泥地上一团黑色印记说：“清雨说得对，看这里，他是在这里按灭烟头的。”
清雨也蹲下来：“两次。”她指着泥地上另外一个，距离刚才张志刚发现的黑色印记很近，但是很难识别的另一个颜色略浅的印记：“张老师，凶手的烟头，在这里，又在这里，连续按了两次。”
陈雷还是好奇：“那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蹲着或者坐着呢？”
清雨说：“凶手抽了一支烟，在被害人平躺在地上的遗体上，造成了十几处烫伤，最后还在地面上按灭了烟头。如果他是站着，需要反复蹲下站起来多少次？
而且，伤痕集中在大腿外侧，也是他体位比较低的一个证据。当他坐着或者蹲着时，目光才会集中在外侧的位置，也会更顺手。更关键的是，当时凶手刚刚剧烈消耗过体力，反复蹲下再站起来，他不累吗?”
陈雷目瞪口呆：“清雨，你这样表达事情，不觉得很吓人吗？”
清雨低下头：“雷哥，对不起。”
空气中，是所有人思考的声音。
雷毅的声音平静地打破了沉默：“也许，凶手会带走烟头，是因为要避免留下dNA。”
清雨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有两种情况：第一，凶手不知道dNA，那他就没必要带走已经熄灭的烟头。第二，如果凶手知道dNA，他大概率会知道，唾液和体液都会留下dNA信息，
他应该用那个..安全套，但是他没有用。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他没用安全套，如果他知道dNA信息已经留在了被害人体内，他就更没必要带走烟头了。
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是他认为，烟头会留下dNA信息，而不用安全套不会，这样他才有带走烟头的意义。
但是我认为，这种情况的概率不大，当然，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所以，雷老师，到底有没有烟头呢？”
雷毅盯着清雨，明亮的眼睛有波光在流动：“有，赵凡拿走了。”
清雨一阵兴奋：“雷老师，我想知道的是，烟头当时放在哪里？”
雷毅指了指被害人皱巴巴的裙子：“就放在裙子上。”
清雨嘀咕：“果然，烟头是被害人死后放上去的，如果她还会动，烟头应该会掉下来吧。”
陈雷冷笑一声：“清雨，我真是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是小白兔，结果你竟然是一台机器。”
清雨知道，陈雷是在明示她没有人性：“雷哥，可是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抓住那个坏蛋，再决定，到底是把他碎尸万段，还是五马分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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