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清晨，一缕阳光穿过绣庄斑驳的窗棂，落在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沈若兰轻轻拈起针线，细密的针脚如春雨般落在绣绷上。
\"若兰，这幅《春江花月夜》的构图要改改。\"王师傅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绣绷上将将成型的图案上，\"江面要更开阔些，远山要更含蓄些。绣品讲究的是意境，不是把看到的景色原样描摹下来。\"
沈若兰抬起头，清丽的面容上露出恭敬的神色：\"是，师傅。\"她放下手中的绣绷，仔细听王师傅讲解。这位在上海滩绣艺界享有盛名的老人已届花甲之年，一头银发挽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布衫虽然陈旧，却洗得一尘不染。
王师傅在绣庄开了四十年，培养出的徒弟不计其数，但能得她真传的却寥寥无几。沈若兰是她最后收的一个徒弟，也是最让她满意的一个。这个出身农家的女孩天资聪颖，性情沉稳，更难得的是有一双巧手和一颗细心。
\"你可知道为何要改？\"王师傅问道。
沈若兰沉思片刻，道：\"师傅是要我把景物疏朗些，让人看了有回味的余地？\"
王师傅露出赞许的笑容：\"不错。绣品最忌直白，要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就像诗词一样，点到为止反而更有韵味。\"她顿了顿，\"这也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沈若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从三年前踏入这间绣庄的门槛，她不仅学到了精湛的绣技，更从王师傅身上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智慧。
绣庄里飘来一阵香气，是张妈在准备午饭。这位老妈妈是王师傅的陪嫁丫鬟，跟了王师傅五十多年。她见沈若兰手巧心细，很是喜欢，常常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若兰，去吃饭吧。\"王师傅说道，\"下午再继续。\"
沈若兰正要起身，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太太走进了绣庄。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藕荷色旗袍，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王师傅，好久不见。\"那妇人笑着走上前来。
王师傅连忙迎上去：\"原来是周太太。请坐，请坐。\"
沈若兰识趣地退到一旁。这位周太太她是知道的，是上海滩有名的名媛领袖，出身书香门第，嫁入权贵之家，在上流社会很有地位。每次来都要定制不少绣品，是绣庄的贵客。
\"今天是特地来取上次订的那批绣品的。\"周太太说道，\"过几天要办个慈善沙龙，打算把这些绣品拿去义卖。\"
王师傅点点头：\"都已经准备好了。若兰，去把周太太订的绣品拿来。\"
沈若兰应声而去，很快捧着几个锦盒回来。周太太一一打开查看，每一幅都赞不绝口。直到打开最后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幅《牡丹图》，周太太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这幅绣得尤其好，牡丹的姿态神韵都绝妙。\"周太太仔细端详着，\"是王师傅的手笔吧？\"
\"这幅是若兰绣的。\"王师傅笑着说，\"她是我最后收的徒弟，天资极好。\"
周太太惊讶地看向沈若兰：\"这是你绣的？\"
沈若兰微微行礼：\"是，请周太太指教。\"
周太太又仔细看了看那幅绣品，赞叹道：\"绣工精湛，构图新颖，难得的好手艺。\"她转向王师傅，\"王师傅教得好啊。\"
王师傅笑道：\"这孩子悟性好，又肯用功。\"
周太太若有所思地看着沈若兰。这个年轻姑娘举止大方得体，说话不卑不亢，完全看不出是个农家女儿。难得的是，她虽然年纪不大，眼神却很沉静，显然是个明白事理的。
\"若兰，你今年多大了？\"周太太问道。
\"回周太太，十六岁。\"
\"正是好年纪。\"周太太笑道，\"改日我那边要办个茶会，你也来露个面吧。\"
沈若兰心中一动，但面上并未显露：\"多谢周太太，只是我一个绣娘，恐怕不够资格。\"
周太太笑道：\"你这手艺，完全够资格了。现在上海滩的太太小姐们都喜欢新潮，但传统手艺也要传承下去。你来讲讲绣品的故事，她们一定很感兴趣。\"
王师傅在一旁说道：\"周太太看得起你，你就去吧。\"
沈若兰这才答应下来。送走周太太一行人后，王师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周太太这是在提携你。上海滩的太太小姐们，有不少都是她的闺中密友。你若能得到她们的青睐，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沈若兰点点头。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明白一个农家女想要在上海滩立足有多难。既然周太太愿意提携，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王师傅话锋一转，\"你要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保持本心。绣品讲究的是一针一线的真实，做人也是一样。\"
\"是，师傅。\"沈若兰郑重地答道。
吃过午饭，沈若兰继续修改那幅《春江花月夜》。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秀。她一针一线地绣着，仿佛要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这幅绣品上。
傍晚时分，张妈送来一杯花茶：\"若兰，歇会儿吧，喝口茶。\"
沈若兰放下绣绷，接过茶杯。温热的茶香沁人心脾，她突然想起了家里的事。自从来到绣庄，她每个月都会把工钱寄回家里。虽然不多，但也能帮补家用。家里几个弟弟都在读书，她希望他们能有出息。
\"想家了？\"张妈慈爱地看着她。
沈若兰摇摇头：\"没有，就是想起家里的事。\"
张妈拍拍她的肩膀：\"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你这么聪明，不该一辈子都做个绣娘。\"
沈若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做个绣娘，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知道，要想在上海滩站稳脚跟，光有一手好绣技是不够的。
这时，一个跑堂的小厮急匆匆跑进来：\"张妈，外面有个念书人要见王师傅，说是要定制绣品。\"
张妈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还来定制？\"
\"他说是明天一早要出远门，所以特地来商量。\"小厮说道。
张妈叹了口气：\"王师傅今天有些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若兰，你去应付一下吧。\"
沈若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出去。绣庄的大堂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等候。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位先生，\"沈若兰上前行礼，\"王师傅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不知先生要定制什么样的绣品？\"
年轻人打量了她一眼：\"你是这里的绣娘？\"
\"是，我是王师傅的徒弟。\"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想定制一幅《牡丹图》，就照这个样子绣。\"
沈若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幅已经泛黄的绣品。虽然年代久远，但绣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奇怪的是，这幅绣品似乎是被人剪下来的一角，边缘参差不齐。
\"这是一幅名家绣品啊。\"沈若兰仔细端详着，\"只是为何只有一角？\"
年轻人脸色一暗：\"这是家父遗物，不慎被火烧毁，只剩下这一角。明日我就要远行求学，想请你们重新绣一幅，好让家母聊以慰藉。\"
沈若兰心中一动：\"原来是这样。不知先生需要多大的尺寸？\"
\"就照原来的尺寸吧。\"年轻人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是定金，不知够不够？\"
沈若兰打开荷包一看，里面只有几个铜板。她抬头看着年轻人，只见他眼中满是期待和忐忑。她突然明白，这些大概是他身上仅有的钱了。
\"够了。\"沈若兰收下铜板，\"不知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取绣品？\"
\"半年之后。\"年轻人说道，\"到时候我一定把剩下的钱补上。\"
送走年轻人后，张妈走过来：\"这么晚了还接活？\"
沈若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张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心太软了。就这几个铜板，连线钱都不够。\"
\"没关系，\"沈若兰笑道，\"我用自己的工钱补上就是了。这位先生能把仅有的钱拿来定制绣品，可见是个孝顺的。\"
张妈摇摇头：\"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
沈若兰收拾好那幅残破的绣品，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幅绣品的构图她已经记在心里，等王师傅身体好些，她就请教如何还原完整的图案。虽然只有几个铜板的工钱，但她相信这个年轻人日后一定会有出息。
夜幕降临，绣庄渐渐安静下来。沈若兰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借着油灯的光线继续修改那幅《春江花月夜》。远处传来码头上的号子声，提醒着她这里是上海滩，是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地方。
她放下针线，走到窗前。月光如水，洒在沉睡的城市上。她知道，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绣房里的一针一线，都是她通向更广阔天地的阶梯。
王师傅说得对，做人如绣花，既要精致细腻，又要留有余地。在这个繁华却暗流涌动的上海滩，她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一针一线地绣出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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