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街巷之上稀疏的灯笼因人影迅速掠过而来回摇曳，从郡公府离开的余一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身后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飞快地踏过屋顶，手中的刀在夜色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咣当！”
无人的渡口上堆放的木箱在强力的攻击下变得四分五裂，不等余一拔出手中的剑，那男子就又迅速举刀朝他劈了过来，凌厉的招式每一击都直逼他的要害，飞身踏过柱子的余一借着躲避之机利落地拔出了长剑，本欲回身直取男子的咽喉，可那男子的身手却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巧妙避开他攻击的同时反手一剑划破了他的衣袖。
觉出对方的身手不像寻常盗贼和护卫，余一手中的剑挥舞得愈发轻快，角度也变得极其刁钻，两人的战斗愈发激烈，但那年轻男子的神色却始终平静如初。在捕捉到余一的速度有放缓之势的一瞬，当即一刀挥向了他的手臂，尽管余一竭力避闪，可手中的剑还是被击飞了出去。
他目光转冷想要在他再度袭来前取回刺入地面的剑，而看穿他意图的男子手腕一转，也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袭向了他的后背。
“铛！”
握住剑柄的一刻，沉闷的刀剑碰撞声在余一的身后突然响起。
“别国地界，如此大意可不行，余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光亮，猛然回身就见一身渔夫装扮的商筑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这边！”）
“我们得速战速决了”
远处的人声隐隐约约传来，商筑低声说罢便率先出手将那男子手中的刀刃压下，余一目光一冷也立刻提剑朝男子刺去。
“啪嗒啪嗒…”
飞鸟拍打着翅膀消失在了筑京城外的夜空，换上了商旅服饰的张伯和几个扮成随从的信人被景星一路送至了渡口。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一路当心”
在她的目送下张伯转身想要朝着船只的方向走去，可半途又先示意信人先走，自己则回身对着她作了个揖。
“…多谢成全”
“他对你很重要，对我亦是”
数十年的相伴，她不知道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磨难，但能想象到那份情谊的厚重。因为是主仆，他不会违背商筑的命令，所以即便再担心也会留在她的身边，可珍视之人有难却只能遥望的痛苦和无助她却比任何人都明白。
深夜的明光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岳灵泽坐在桌前查看李逡正清点国库后的记录脸上满是惆怅之色。这些年东楚战乱不断，银子都如流水一般涌入了军中，百姓被征收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高，可国库却是一日比一日空。回想之前建造行宫的官银被私吞，便是不用查他也知道那些本该充入国库的银两如今都落入了谁的手中。
（“吱呀～”）
“陛下”
推门而入的朱典端着汤药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垂的双目没有因为他面前的那些书册有任何的偏移。
“朱侍郎还未歇息？”
“陛下未歇，微臣自当侍奉在侧，尽臣子之责”
侧目看向他神情恭敬的脸庞，岳灵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碗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汁水上。
“…若朕的臣子都能如朱侍郎一般，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太师听闻三公子御前失态冲撞陛下，已责罚三公子闭门思过，待陛下圣体痊愈后会亲自带公子入宫请罪。”
“请罪？不是问罪？”
“…今日微臣未能及时纠正三公子的言行，渎职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你入宫已有一段时日了，朕的处境无需多言，你的处境朕又何尝不明？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朕若因御书楼一事责罚你，岂非不仁？”
“……”
“夜深了，你不必一直在这里侍奉，退下吧”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朱典抿唇不语，有了丝丝动摇的内心也在摇摆后慢慢落定。
“…微臣今夜就在石室，陛下可随时传唤”
“石室？”
“三公子这些日子多次命人去尚书省寻边城的户籍田亩薄和山川险要图志无果，想到石室中或许有留存便命微臣寻到后送到太师府上”
“边城的户籍田亩薄和山川险要图志…他要这些做什么？”
“微臣不知，三公子近来常去军中，陛下若想知道不妨问问直阁将军”
平静如常的言语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岳灵泽紧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可眼神却在随着思绪的明朗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见他应该意会了自己的提醒，朱典躬身作了个揖后也缓缓朝着屋外退去。
边城
将军府的大厅内烛火辉煌，身着薄纱舞衣的美人随着婉转悠扬的乐声翩然起舞，玲珑曼妙的身姿让人难以移开双眼。
桌子上珍馐不计其数，从筑京带来的美酒被顾衾如水一般往口中送。
荣连文坐在另一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指节分明的手指旋即在桌面轻轻敲了敲，身后的随从便会意地给门外的人递了个眼神，不多时几口大箱子就被接连抬进了门。
舞姬一曲舞毕后脚步轻盈地退到了门外，乐师们恭敬地行过了个礼后也纷纷离去顺手关上了敞开的屋门，顾衾疑惑的看了一眼放在屋子正中央的箱子然后转头看向了荣连文。
“将军，这是…”
“打开”
六口箱子被旁边的侍卫一一打开，满满当当的真金白银玉石珠宝在灯光下璀璨夺目，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顾衾顿时失了心神，就连手中的酒杯也无意识地滑落。
“边城苦寒，这些是太师府的一点心意”
“给…给我的？”
“除了将军这里还有何人配享用呢？”
难以置信地起身走到箱子前，顾衾忍不住伸手抚摸那些金银，脸上不禁露出了贪婪的笑意，身后荣连文漫不经心地喝下了杯中的酒水，漠然的目光中充斥着玩味和轻蔑。
（“你们去那边！”
“把所有的路口都堵上！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幽长的巷子里商筑捂着腹部的伤口带着余一匆忙穿行，西云王城的街道上追击的护卫高举着火把如猎犬一般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呃…”
身上的伤口因为奔走撕裂，商筑咬牙发出了一声闷哼，扶着巷子的墙壁无奈地停下了脚步，见他身形摇晃余一担心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商筑”
“…你说你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千里送鹅毛是礼轻情意重，千里送死算什么？”
“…我去引开他们，你寻个时机逃”
无视他的问话，余一自顾自地说完就要往外冲，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商筑有些无奈地反手抓住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欠你一个道歉”
“乐音的事你不怪我了？”
“没有你她或许早已在这乱世中丢了性命，你庇佑了她，也给了她足以孤身在乱世存活的能力”。
而他这个舅父为她做的却少之又少，他有何颜面去责怪他呢？
“对不起…还有多谢你…”
他郑重地看着他，声音明明很轻，但他却能感受到沉甸甸的真诚，可或许是不习惯这样的他，又或许是不想让他为歉疚和恩情所累，他故作轻松地笑出了声。
“…不顾性命千里迢迢来这就为了说这个…我原以为我已经够蠢了，现在看你也不聪明。”
“若不是蠢得如出一辙怎么会是朋友？”
“…你是看我现在伤着故意逗我笑，好让我伤口再裂得开些？”
“你还笑得出来就好”
“当然，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蹑手蹑脚走进巷子的护卫就挥刀朝他们砍了过来，余一挡在他的身前正要挥剑，下一刻那护卫的就被一支飞镖刺中了咽喉倒在了地上。
“跟我来”
扶着墙壁缓缓走到那护卫的身前拿回了飞镖，他有些疲惫地转头看了一眼余一示意跟上自己离开的脚步。
“都找过了，没有”
“那就挨家挨户的给我搜！”
静谧的街道在护卫头领的一声号令后很快变得喧闹起来，响亮的呵斥声和砸门声混杂着百姓迷茫惊恐的呼声催促着黎明的到来。
一处气派宅院的后门前，商筑以复杂的敲门声作为暗号扣开了眼前紧闭的门。
“郡公”
（“这边有血！”）
“快进来”
两个人被开门的老者慌忙拉进了屋子，他左右张望后走出门将台阶上的血迹擦去，随即又拔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臂顺着路上的血迹朝着别处滴去。
进了宅院的商筑领着余一轻车熟路地穿过了花木茂盛的园子，正要踏上长廊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侍女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过来。
“云哥，怎么伤得这么重？”
“外面…”
“有阿麟在，他们不敢造次，只是你这伤”
“无妨，先为我们找个屋子安置吧”
“好，你们随我来”
女子看了一眼他和余一说着提裙走在了最前方。
宅院大门前举着火把的护卫循着街上的血迹而来，可看着门楣之上高悬的匾额上写着的宇文府三个字却无一人敢贸然上前。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也要搜吗？”
“…大将军有令，要我等清查乱党，凡是可能窝藏乱党的地方都要搜”
“……”
“敲门”
“…是”
站在几个护卫身后的头目神情严肃，无法违抗命令的护卫纠结过后也只能忐忑地走上台阶。可不等他伸手，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就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支箭矢极速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了护卫头目的耳朵。紧接着拿着棍子的家仆乌泱泱地涌出，末了一个约摸只有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才缓步走了出来。
“昭平郡公…”
“大冢宰尸骨未寒，有些人的狗就看不住了吗？何事竟敢闹到本郡公的府门前。”
“我等奉大将军命清查乱党”
“宇文全的人，你的意思是说本郡公窝藏乱党？”
“属下不敢，只是忧心郡公和公主的安危”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我这郡公府难道是什么市井作坊，任谁都能来去自如吗？今日说我窝藏乱党，明日岂不是要构陷我谋朝篡位？”
“属下绝无此意”
护卫头目捂着耳朵紧盯着他因为震怒变红的脸，话音才落远处一个护卫急匆匆来到了他的身边。一番低语后那护卫头目忽然低眉顺眼地对着少年作了个揖。
“是属下该死，我等这就离开。”
“滚回去告诉宇文全，他若想搜就自己亲自来，宇文麟随时在此恭候”
“……走！”…
明亮的屋子里，丫鬟端着被鲜血染红的水走出了门，之前带路的华服女子则带来了一些用来更换的干净衣物。
屏风后余一一边帮着商筑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别担心，这里很安全”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昭平郡公宇文麟和明阳公主的宅邸”
“宇文麟？”
“宇文滕的幼子，不过他和宇文家的其他人不同，若不是他在宇文鉴军中安插了人接应，我怕是早就已经死在岩城了”
“是他的人助你回了伏都”
“嗯”…
“郡公呢？”
房间外，快步走来的宇文麟停在了明阳公主燕微霜的身旁。
“受了些伤，还在包扎，外面的人…”
“都退去了”
“那就好”
“昭平郡公”
两人没说几句话，屋内听到了声音的商筑就在余一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燕微霜和宇文麟见状也双双迎了上去。
“你的伤势如何了？”
“…无妨”
“你一声不吭地出去，我同微霜日日都提心吊胆，好在你活着回来了”
“让你们担心了”
“我给你们备了些干净的衣物，这些日子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待外面安定些了我们就设法送你们离开。”
“多谢”
“想来不会太久的，我探听到宇文全迫使陛下准允柔然借道西云攻打东楚，再过不久柔然大军就会入境，到时你们就可趁乱一起离开，只是切记万不可往北，他们似乎意欲直取筑京”
“柔然借道西云攻打东楚？怎会如此突然…”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两个才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多年前东楚端王谋逆妻女逃入西云一事，你可还有印象？”
“嗯…荣石龙为了找她们曾在岩城大开杀戒”
那场屠戮让无数百姓丧命，收养乐音的莫氏也在当中，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许她也不会进入信盟。
“她们躲过了屠戮一路辗转到了西云，当时的陛下顾念岳燕曾同出一脉所以赐了宅院让她们可以安稳度日，可不过三年那位端王妃就离奇暴毙府中，端王之女岳芷容也从此没了音讯，直到数月前我才知道她竟做了宇文全的妾室，还以谋士的身份替宇文全去助柔然顺利西进，柔然取道西云攻打东楚之策也是出自她口。”
“想不到竟是因为她…”
“父亲因皇权争斗死于手足之手，母亲与自己流落异乡后暴毙，从高贵郡主沦落为武将妾室，她心中很难不恨吧”…
广袤的营地里，无数火把在风中摇曳，火光下柔然的士兵们奔走在巨大的营帐之间紧张地检查和搬运着攻城器械，马厩里的马夫们则仔细地检查马蹄铁是否牢固，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空地上一队队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阵，在将军的指挥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呼声震天，一处营帐前穿着深色斗篷的岳芷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吁～”
围栏外一个护卫勒马停在了门前，翻身跳下马后飞快地朝着男子奔了过来将手中的信件递到了她的眼前。
“东楚急报”
淡漠地接过他手里的信，她展开后徐徐过了一遍，而后就将信纸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
“天亮就动身”
“是”
“父亲，母亲，你们没能如愿得到的，孩儿一定会帮你们都拿回来，以他们的血肉告慰你们泉下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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