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之中，奇旗似听着有人叫他，睁开眼睛。
面前有一位个头小小的女子，正弯着腰望着他笑：“我的小龙龙，怎么哭了，遇上了不高兴的事吗？”
奇旗鼻子一酸：“娘，你昨来了。”
女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听到你在哭，我就来了。”
奇旗一把扑进女子怀里：“娘，臭老爹欺负我。”
女子望着他的脸，一直在微笑：“不怕了，我去教训教训那个坏蛋，敢这么把我的小龙龙弄哭。”
奇旗不哭了，抬起头：“娘，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只会乱花钱。”
女子笑：“谁说的，小龙龙身上可有大气运，让我们快赶上了前面那几个老妖怪，分明这么厉害。”
奇旗撇撇嘴：“不就是我没用吗，我什么都没做。”
女子摇摇头：“你不必做什么，你还小，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你该承担的。好了好了，快起来了，腿都蹲麻了吧。”
女子拉起奇旗，带他从巷子里走出去。
早上的太阳总算是出来了，女子就牵着他到处去逛。
奇旗站在她旁边 只比她矮一个头。
女子指着街上，人群繁杂，叫卖声此起彼伏：“龙龙，你看，咱们行商的，运货来，送货去，均衡天下气运。这北境之地除亓荒沚水，仅有荒地，但也是如此繁华。”
奇旗不说什么，女子却讲不完：“我们目前最弱的一个分行，但我相信你长大以后，一定比你爹厉害。比那位太叔爷还厉害。”
奇旗自然知道太叔爷是谁，想起这个名字就脑后发凉，刚想开口说没如此的本事。
女子指向路边的一个烧糖人的摊子：“要不要吃，可甜了。”说完也不等他做决定，径直跑过去。
见了娘亲，奇旗是自然很高兴的，来到她身边时，女子举着一个圆圆滚滚的小糖人：“龙龙看，这个像不像你？”
然后又拿起一个大一号的：“这个像你爹，哈哈。”
奇旗咧开嘴，跟着傻笑，指着铁板上一个梳着刘海儿，绑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那这个就是娘，好看得很。”
女子摇了摇手指：“娘可不是小姑娘了，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女子直接将三个都买下来：“你知道糖人怎么做的不。你别看它是红色，可是用白砂糖做的，把糖熬成黏糊糊的，用勺子当画笔一样在铁板上画东西。可别看得简单。就画人这一份，没好多年经验都找不到精髓，快慢停顿，点句提划都有讲究……”
奇旗不知听没听，只顾着笑。
画糖人的老板，也确是个老爷爷，手上满皱纹，但不是读书老者的苍白，不是干农活的麦黄，不是练家子的青紫，而是红里透黄的那般颜色，看得出是祖传的本事。
听到了奇旗和女子的对话，老爷爷那深凹进去的眼窝之中，透出了清澈的光亮，宛若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干净。
女子一手拿着大胖糖人，一手拿着小胖糖人，很高兴地挥舞着，一蹦一跳地小跑着。
奇旗手里则抓着那个小女娃糖人，还拿起来照着娘亲的背影比了比：“分明就是一样的嘛。”
说着咬一口它抱着的鱼，跑去跟上女子。
老爷爷难得有出神，望着两人好久。
突然闻到一股糊味，老爷爷连忙低头，一脸黑。手里握着勺子杵在铁板上半天，倒出去的糖已经烤糊了。
就在老爷爷准备收拾的时候，窜出一个小男孩：“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爷没好脸色：“你又跑哪儿去了，让你多练，不听是吧。”
“嘿嘿。”小男孩嬉皮笑脸的，一点也不怕他生气的样子，“我到处去逛逛嘛，有什么不行的。”
老爷爷没说什么话了，盯着小男孩看了好久。
小男孩觉得奇怪：“爷爷，我着我千嘛，难道吃红薯糊着脸了？”
说着还伸手在脸上揉了揉，没有啊，我是好好洗过脸了。
老爷爷沉默一小下：“没事。今天就当给你放假，不用练了。”
“那可不行，今儿个必须练。”小男孩双手插腰昂起胸膛说着。
老爷爷一脸震惊：“你今天发什么疯？”
小男孩抿了抿嘴：“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街头那边的小娘们儿现在比我还厉害，我去看时，她都可以画鱼呢。我再不练，让她笑活怎么办，不求别的，强过她就行。”
老爷爷踢了一脚他屁股：“懂点礼数，怎么叫人的。”
小男孩连连点头：“知道，你讲过，年纪相仿的叫姑娘，年纪大的叫姐姐，年老的叫婆婆，我记得很清楚。”
老爷爷瞥了他一眼：“废什么话。我可没强求你啊，练。”
小男孩笑嘻嘻地挨到他旁边，抓着勺子正要动手：“噫，爷爷，这板板上什么东西啊？”
老爷爷拿抹布一擦，瞪他一眼：“别管这些，练你的。”
稍稍让了一下位置，一边应着客人，一边指导着他画。
“爷爷，你知道我在那边还看到什么吗？”
“不知道，你专心点。”
“以前看到过的大鸟好像飞回来一些了耶。”
“那些是候鸟，春天都过了一段时间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爹和我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哎哟，你又打我屁股。”
“不要乱想，专心点。”
……
女子蹦蹦跳跳了好远以后，才反应过来，立马收住小姑娘的样子，作了贤淑模样。
奇旗笑着望娘亲：“娘，怎么了。”
女子红着脸：“没什么，走累了，想歇一歇。”
奇旗点头：“可以啊。去吃点东西吧，娘要什么。”
女子摸着下巴想了老久：“饭是养胃，肉是美味，菜是爱吃也不贵，想想还是长面带有烟火味。”
如听仙乐耳暂明。
这次是奇旗牵着女子，往前走去。乍一看，真如一家的姐弟俩。
突然见了一家不曾见过的面馆子，更加确信法术神通之时，又就着探探究竟，抬指就去这里。
进去才知此是饭店，门口应是招牌。不想店中如此拥挤，他可好不容易看到一处空桌。
立马就有小二走近来：“二位客官，如何吩咐？”
奇旗习惯性的手一挥：“把最好的面……”
话说到一半，突然记起来，声音小了一半：“两碗面……”
女子笑了笑，对那小二道：“两碗牛肉面，香菇底料，几盘小菜，多来一碟花生。”
小二似很忙一般，听完话后便匆匆跑开了。
奇旗有些面色难堪：“娘，其实我没钱了……”
“没事。”女子笑，“娘有钱，娘来请你吃。”
“这怎么可以……”奇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有什么不可以的？”女子挺起胸膛，“我是你娘，这不是本就该做的吗？”
奇旗抛开那些想法，笑着：“娘，你真好。”
女子双手搁在桌上，托着脸，深深地望着小胖子，嘴角泛笑。
可店里喧吵的声音还是影响了他，就有些不高兴地去找什么个事。
不想离位，奇旗就偏动身子从人群缝里望，隐隐见着几个舞动的人影，还样着喝声采采。
奇旗皱眉，好奇着要去一看个究竟。可这时面也端上来了，还陆续上了三盘炒菜加一碟花生米。就不好再下位了，哪有不端碗就离桌的道理，那就别上桌。
女子用手拈起一颗花生，塞到他嘴里，让奇旗一愣。
女子担心道：“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特爱吃花生啊。”
奇旗挠了挠头：“我可以自己吃了。”
女子抓着一颗抛进嘴里：“怎么，娘喂不得你了？”
奇旗笑着摇摇头，就要开始吃面。可犹豫了一下，举起手里几乎还没吃的糖人：“娘，这个怎么办？”
“丢是不能丢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把两盘菜移到桌沿，把两个糖人的签子那一头压在盘子下面，笑：“这不就行了，一点也不会弄脏，这种糖难化，面吃完了还能拿着接着逛。”
奇旗眨了眨眼，照做，而后感到好新奇：“娘，你还能想到这些东西啊，我都不见你使过呢。”
女子挑起面，吹了一股热气：“你爹以前可就是个普通的商家，我也不过是一个未出阔的小姑娘，在我的故乡，大多都是和我差不多的人······你爹救了我，第二年就让太叔爷找上了，硬塞了个分会令牌给他，才成了如今的样子。我跟着商会走，哪里用得上我那些小聪明。钱不是万能的，但敢能九千九百九十九，这一句你爹讲的。”
中间有处似有所语，也概发出了声音，但奇旗就是听不到。
吃着面，旁边那一群人有了大动静，陆读地走开，空了一大片地，连桌凳都搬开了，人人脸上还有高兴之色。
奇旗疑感：“这是怎么了？”
小二家不知何时在了旁边，指着两个身穿劲装的一男一女：“这两人是耍把戏的，当初说待七天在城中。起初没人在意，可要得有模有样，听人说了甚至精妙绝伦。不到第四天，就火了爱看热闹的人的圈子。今个儿是最后一天，临时想到了在这里头耍把戏。”
奇旗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不去招待人了。”
小二家抓起围裙擦了擦手：“店里已经坐满人了，都要看戏，没要走的意思，就暂时休业了。
“耍把戏啊。”女子站起，踮着脚尖望了望，“以前倒见过不少，不晓得他俩水平如何。欸，要收钱不。”
“这位姑娘倒是实诚。”小二家听得笑了，完全把她当作了奇旗姐妹，“他俩还挺大气，你看得高兴了，给多少钱看心情，不给也没事，高兴一场。你可看到了，你们底下可没敲锣打鼓的讨钱人。”
还有赚如此干净的钱的人。
奇旗调了个方向，一边吃面一边看着。
这几盘菜自然不是光来压东西的，女子挨着他坐下，一边给奇旗夹菜，一边也跟着望。
没有任何开场白，男子上来先拜一礼，手腕一抖，一根棍子就凭空出现，挥舞了几套棍法后，握着棍子往前一抛。
棍子又化作了一张布，一头让男子抓着，飘飘地落下。
而刚落在地上，男子又一把掀起，赫然又出出现一个水缸，盛了七成清水，水缸不大，养鱼可从。
就轮到小姑娘登场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可行。
男子在她脸上画了三道云纹，左右脸都有，又在额头点了一下，便站起身，让开路。
小姑娘用红绳束紧腰，纤细的身踩着舞步，有些生疏地跳完比较有名的舞曲，然后纵身一跃，径直扑进水缸。
众人大惊，正欲动，水面一阵涟漪，翻身而起的却是一条鱼。
鱼儿不断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洒在地上，一点不像有假。
男子不管众人是何神色，翻手从身后 取出一张画布，上面是清水池塘无一物，连丹青都舍不得用。
男子将画布一抖，然后放开手。而画布就像有东西提着一样，在离地一尺多高的地方悬浮着。
鱼儿钻出头看看，潜入水中，猛地冲起，竟然游进画布里，在画中四下游动。
而男子向场中某处望一眼后，双手在脸上一抓，也画上云纹，身形变幻，扑进画中，化作了鱼与第一条一同戏游一阵后静止不动了。
室内竟然平地生风，吹倒了有着两条鱼的画布，又盖回了水缸，就见画布背后映了两个字：告辞。
众人看得呆了，好半天才响起如雷的喊声，真乃神技乎！
上前将画布拾起，水缸与画中的池塘游鱼全都不见了。
女子在板凳上都要站不住了，一个劲儿的称着好。之前悠哉着说要鉴赏水平，和现在样子一点不像。
奇旗咽了一口水，这·····这明明是神通法术吧，拿这个赚钱，真不怕道老祖来梦里骂他。
虽然觉得手段有些不好，但旁观角度，确实够赏。
回头看桌上，面与菜都快凉了，赶紧吃了完。
两人便又出门去，还不忘拿着糖人。
看着是在随意乱逃，只有在高处之时才看得出，兜兜绕绕皆往一方向去了，便就是城中高处，破楼金山。
奇旗只记得和昨大走的步数有些像。至于知不知道尽处何方，可就不清楚了，小胖子没一丝异样之色。
路上，女子问他讨不讨厌爹。
奇旗满不在乎：“说不上讨厌，但也不怎么喜欢。你想啊，别人八九岁孩子还在搓泥巴，他就让我啃书，有时还打人。不是有娘在，我怕是英年早缢了。”
女子满脸推笑，说着爹是个好人，没有害他的心。
奇旗点着头，一个转身就已出现在了一条稍静一些的街上，而街道旁边，就是那一座金山。
奇旗站着不动了，而女子继续往前走去。
“龙龙很了不起呢，你爹有这般成就，大是因为你呢。”女子一面蹦跳缓步，一面双手挥舞糖人，一面又轻声说着。
女子背对的他，但奇旗还是知道她脸上淡淡笑，不过没之前轻松了：“娘，咱们那么有钱，为什么天下还是那么多的穷人。”
“那是我们凭本事得的，就算是受了机缘，那也是他们没命，有本事怪它去。”女子背对着小胖子，抬手拿糖人举着，而小胖糖人的动作也正好是指着天，”咱不欠任何人的。你爹遇了些可怜人，倒是可以心平气和地帮助一下，那是他的心善；要是看他不上眼，没有理会他怎么哀嚎，那是没这般的义务。人活一世，没必要强加上太多责任，太重了走不动路。”
奇旗也开始缓缓跟着走去：“娘，为何人人都道是青衣白马爱江湖，可真正上道，又达长生的仅仅少人呢？”
“天下镜九，非凡者三。大道三千，谁敢逆天。命中注定而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为何有人中道崩殂，受了大道气运恩惠，却自认着不凡，个个喊着逆天，那天道不办他办谁，能不能出生都是天说了算。”
“娘，为什么法定三千道，人要生老死呢。”
“阴阳有序，命运无常，生老病死，天地万象。龙龙，你的命不同，是爹娘每一辈子换来的宝贝，所以从今以后，可要好好的，别让爹担心啊。”
奇旗便不再言语，女子已经走到了塔楼下。
没有什么矫揉造作，女子直接推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龙龙，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别再到处惹祸了。你爹之前说过要来北方，我猜你们也该到了，那边除了正夏都挺冷的，记得多穿点衣服；饭要好好吃，可别因为要减肥吃不饱；以后就是你爹让的，也别点夜灯看书了，你还要长身体，多睡会儿觉……”
这一句话很长很长，奇旗离了她很远很远。
女子扭头，一笑：“我走了啊，你别追，以后就是想我了，也别来找我啊。”身影便缓缓消失。
女子笑了，奇旗哭了，没有多么痛哭淋漓，只是无声眼泪淌。
此后百年之内，再无女人令他落泪。
走上前，将门缓缓合上，沉重得让他格外吃力。
奇旗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握了握紧，向后退了六七步，双膝下跪，双手扶地，低首深拜：“娘……一路走好，我以后再来送你，你不要生气.......”
早在两年前，他娘就死了。死因是顽疾，长久侵蚀神魂体脉，气尽而亡。
可奇旗是爱天天和她在一起，当时只不过别离三日而已，不曾见过娘亲可有一丝不适的面容，只知道再见时，已无可再醒目。
感到手有些湿了，原来是眼泪满了一地。
正要起身，突然心中一颤，还有未说的话，猛然抬头。
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仍在小巷里，脸上泪已成痕，仿佛方才之象皆为黄梁一梦。
可小胖子哪里管得了这些，心中还挤着要对娘亲说的话，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脑海中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已将近黄昏。路上行人却比白天更多了起来。小胖子不太灵活，加上心急，一路上推推攘攘，叫骂声追了好几条街，小胖子只能口中不停念着抱歉。
这时，迎面而来一男一女，小胖子又是躲闪不及，不小心撞倒了小姑娘，手中抱着的东西也飞了出去。
落地上，一摊开，就见了清水池塘，红白鱼戏。
小胖子口中喊着抱歉，什么也不顾，爬起来便继续跑。
男子慌忙地去拾起画卷，压了压斗笠，见无人注意，往小胖子方向瞪一眼后，牵起小姑娘的手匆匆走掉。
小胖子跑了半天，终于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之前的害怕全然消失不见，猛地推开门，张口大声一吼。
但吼完之后，便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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