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玄在熬药，听见姜书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各地叛乱已肃清，尹云恒倒是烈性，自知兵败，拔剑自刎了。倒是那位方大人，很是英勇。”
声音越来越远。
温之玄回头，看见两个并肩而去的背影，看方向应该是去找姜知许。
方至确实是将才，也亏得他当机立断，杀了与尹家有亲的那位行军司马，先行平叛，给姜知许他们拖延了时间。
此次他立下大功，洪德帝必会封赏。
沈既明已得家主之位，大舅兄又如此能干，自是春风得意。
沈清禾撕掉柔弱怯懦的伪装后，手段还真是干净利落。
不过这才像个人。
喜怒悲欢，善恶相随。
直到三月开春，瘟疫才彻底消除。
看着百姓感激涕零的面容，姜书漫对温之玄有了一些改观。
这几个月温之玄亲赴灾区，不辞辛劳，和医官们研制防疫之策。
尽管他可能也有立功表现的成分，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妹妹的心声里也说了，这人对仇人睚眦必报不择手段，对百姓却是心怀慈悲的。
修道之人，终归是有自己的底线。
可他为什么对姜家这么大恶意？好歹自己曾经也救过他。
如果是姜书渺，一定会告诉她。
温之玄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遭遇到的最大恶意，就是姜氏族人。再加上后来被顾谨川羞辱，让他平等的仇视所有高高在上，视他人性命为草芥的贵人。
“往日在京城，所见皆富贵。亲眼目睹战场，才知太平盛世之下多疮痍。我等身在公侯之家，享人间荣华，已是大幸。为何还有人这般不知足？”
温之玄闻言侧眸。
“郡主有仁爱万民之心，是百姓之福。但人性本贪，贫穷时想要富贵，富贵时想要权势。而本身拥有这些的人，害怕被人夺走，自然要牢牢抓住。故，世家昌盛，百姓受苦。”
顾谨川虽对温之玄有些偏见，这话倒是认可。
他见过人间苦难，理解陛下削弱世家之心。
顾家祖上也是草根出身，一代代战场上拼杀，才有了今日的荣光。
祖父治家严谨，也怕给宫中的姑姑添麻烦，严禁族中子弟倚仗权势作恶。
顾家的儿郎，大多都死在战场上，可以摸着良心说一句问心无愧。
可这泱泱大国，世家盘踞，每一家每一姓，总会有那么几个蛀虫。
难保他们不会依仗家族作恶。
“尹家恐怕只是个开始。”
温之玄看他一眼，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竟也有这般忧国忧民心。
倒真是奇迹。
姜书漫道：“土地制度得改。”
举凡世家，从中央到地方都手掌大权，占据大量土地，还有家兵部曲。
迟早成毒瘤。
顾谨川沉默半晌，道：“我打算留在西北。”
姜书漫诧异，“为何？”
顾谨川沉声说：“尹家尚算不得顶流望族，只因盘踞一方，就敢如此肆意妄为。短短三年时间，大燕就历经内外之乱。国库所耗巨甚，若世家再起祸端，边陲之地必有外族侵扰。顾家食君之禄，也当守国之门。”
姜知许走过来，刚好听见这话，笑道：“行，不愧是将门虎子，没有堕了你顾家先祖的风骨。”
姜书漫偏头一笑。
“父亲既这样说，那我也要留下来。”
温之玄皱眉。
姜知许立即反对，“不行！”
“有何不可？”
顾谨川忍不住道：“郡主千金之躯，怎能在此苦寒之地驻守…”
他话未说完，就被姜书漫打断。
“姜家世代为将，我虽是女儿身，但从小立志做将军。荣华富贵我享过了，而今亦当履行我的职责。”
温之玄见她目光坚定，神采飞扬，将门虎女的风骨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知许一时无言，看了看顾谨川，只得道：“你有如此大志，为父甚是欣慰。但常言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俩都跟我回京，先把婚事办了，以后爱怎么样我都不管了。”
姜书漫：“…”
顾谨川：“…”
两人下意识对视，又瞬间移开视线，倒是都没出声反对。
姜知许见了，便会心一笑。
反正女儿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顾家这小子，还行。
只有温之玄，眼神清凌凌的，如同掉入了冰窟。
姜书渺没能等到爹爹和姐姐回来陪她过生日，因为顾谨川在回京途中坠崖，生死不知。
姜知许姜书漫等人自然要停下来寻找。
芙蕖惊异道：“上神，您不是能远程窥视他们的行踪吗？即便有危险，您也能及时出手相救啊，怎么顾谨川还会坠崖？”
姜书渺摇头，“早跟你说过了，血亲有难我才有感应。他还没跟我姐成亲呢，不算姜家人。放心吧，走之前我就替他算了一卦，给了他保命符，他死不了。”
她姐的正缘，可不能出事。
顾谨川的确没死。
他坠崖的时候，只觉胸口一烫，落地后也没受内伤，只是手臂和脸颊有些擦伤。再伸手入怀一摸，姜书渺塞给他的符纸已成了灰。
当时姜书渺给他这东西的时候，他没太当回事。但对方是姜书漫的妹妹，他便留下了。
谁知关键时刻竟保住了他一条命。
庆幸之余，他又不免惊悚。
不到两岁的奶娃娃，厉害得过于离谱了些。
也没听闻姜家把最小的女儿送去学道法了啊，她还经常往皇宫里跑呢。
等等…顾谨川忽然想起，之前听说过，温之玄指认姜书渺身边那个丫鬟是妖。
兴许…那不是误会。
三天后，姜书漫找到了他。
顾谨川有行军作战的经验，面对任何艰苦的环境都能很快习惯，崖底有湖，湖里有鱼。
姜书漫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烤鱼。
“命挺大的。”
顾谨川抬头看见她，眼神有些复杂。
“多亏令妹。”
他现在面对姜书漫，已不愿意用谎言掩饰心意了，斟酌许久，还是将用布包裹着的那点灰摊开在姜书漫面前。
“我能死里逃生，全赖这个。”
姜书漫挑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想问什么？”
顾谨川摇头，“福乐郡主救了我的命，我相信她，也相信你和你的家人。只是想告诉你，别叫旁人看出她的异样，她毕竟还小。若遇歹心，未必能应付。”
姜书漫心说我妹妹厉害着呢，但她也知顾谨川是好意，点头应了。
“多谢提醒。”
“原来郡主和世子在这。”
温之玄的声音忽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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