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言不发，唐芜吸了口气，走到来生镜面前。
她的过去很简单，显示未来时，突然闪过一个极模糊的画面。
黄雀风引风成龙，唐芜身前站着一个人，周围大雨倾盆，那人身影十分模糊，周围站满了剑宗无数人。
楼煜心中一惊，下意识揪住辛莲的衣衫。
虽然那画面很模糊，并且眨眼就消失，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站在唐芜身前的那个身影，就是辛莲啊！
雁来月三人也有些怀疑地瞥过来一眼。
唐芜没看清，只皱了皱眉。
来生镜中涟漪退开，问剑城外，唐芜和西门凌率领剑宗弟子守城，他们面前是肆虐而来的魔族。城中，剑宗弟子一边护着百姓撤离，一边绞杀藏在凡人中的魔族。
可魔族太多，领魔军前来的是一位魔王，唐芜不敌，十几把同门的破剑插入她的身体，将她钉在城墙上，心口那把，正是折断的黄雀风。
西门凌远远看见，不顾一切奔她而去，淹没在无边魔气中。
“魔王？”唐芜思索道：“魔族魔尊之下，有四位魔王，四魔王之下是十位魔君，魔王修为顶多是在渡劫期。我和西门守在问剑城，宗主和一些长老们应该守在北泽魔门外，宗门里还有太上长老和二师兄他们坐阵，但一直没人来支援，说明宗门里的敌人比魔王更强大，那就只有魔尊。”
钟之宁接过话头：“可如果是魔尊亲自出手，他的目标应该是玄陵府。”
而不是东门的昆山剑宗。
“没错，”言星继续道，“如果你们几个未来的这段是同一时间，那说明魔族攻打剑宗时，同样也在攻打上元派、北泽，或许其他宗门也一样，但魔尊加上魔王也才五个，能打的过来吗？”
“如果，”雁来月眯眼，“魔王不止渡劫期修为呢？”
“这怎么可能！”风舒差点跳起来。
“魔族好战！每任魔尊都是以最强的修为压制底下所有人！如果魔王修为更高，他早就挑下魔尊自己上了！”
“那如果，魔尊的修为也不止大乘期呢？”辛莲淡淡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带了些惊愕地盯着她。
风舒声音颤抖：“你……你在说什么？大乘期就是最高了啊！”
翟秋声和四位统领神色不变，只淡淡看着。
广场中大部分人却因为辛莲这完全不可能的话再一次炸开！
……不止大乘期……
那得是什么修为？
真的会有这种可能吗？
可如果魔王只是渡劫期，那又是谁，那么轻易地杀死上元派的褚峥宗主？
一代宗主，好歹也是渡劫期啊。
辛莲没理众人的错愕，只是淡淡看着来生镜。
郝连乘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辛莲一旦开口，必是有把握。
辛莲沉默，没有回答。
她曾在四重玉门里，亲自去看了那三万多年前的魔族。
几年前，在元昌城中，更是和魔族交过手。
她已经知道，魔族现在所拥有的力量，比以前高太多了。
或许翟秋声也早就发现了。
齐改之举手：“刚才我们假设的前提是‘同一时间’，可如果不是同一时间呢？”
“这个可能性太小。”任泱不假思索，“如果魔族是先后进攻，那在魔门之下的北泽，是最先受到攻击的，其他宗门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而剑宗和上元派也不会像来生镜中显示的那样，无措、被动。
“可如果魔族像三万多年前一样，和妖族勾结呢？”齐改之继续问。
“妖族皇室如今是朱鸟一族，她们将妖族治理得很好，安居乐业，欣欣向荣。朱鸟一族是朱雀的后代，不喜战争，不太可能和魔族勾结，而三万多年前的妖族皇室是喜好纷争的虎族。”郝连乘解释。
众人沉默了许久，像是消化那可怕、悲凉的未来。
唐芜勉强笑了笑：“还没看完呢，说不定还有线索！西门，到你了！”
西门凌的过去大多与唐芜有关，剑宗几人见怪不怪。唐芜和西门凌本就是前后脚进剑宗，年纪相近，从小就玩在一起。
西门凌显示的未来比唐芜那段时间要早一点。
他应该是又一次被葬日的煞气影响到了，掀翻唐芜之后，又对几位师兄出手，不要命地挥剑落剑，甚至狠狠刺了一位师兄一剑。
唐芜大喊着，试图唤醒他，西门凌痛苦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清醒，挣扎着将葬日架在自己脖子上，狠狠地压下去。
另一道更重的剑气传来，宗主钟奕抬手压住他，劈手夺过那把邪气无比的剑。
“葬日的煞气比现在重好多，”唐芜有些茫然，“难道师妹的封印失效了？”
画面消散，西门凌沉默后退，他看向唐芜，眼眸略微柔和，低低道：“师姐，如果以后葬日控制了我，你不要伤心，直接杀了我。”
他又看向钟之宁和谢苍谣：“之宁，谢师兄，你们也可以动手，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然后又看了眼唐芜，垂眸，声音细微。
“更不想伤害你。”
唐芜没有答应，只用力握住西门凌的手。
轮到谢苍谣，来生镜没有显示他的过去，涟漪散去后，显示了一幅十分宁静的画面。
谢苍谣坐在地上，身后靠着什么，溟灵摆在腿上，手里举着一朵美丽的莲花，他正凝神看着，渐渐就出了神。
看到那朵熟悉的莲花，曲云昭三人都惊讶了，楼煜脱口而出：“你把云薇莲送给他了？！”
众人意味深长地看过来，谢苍谣心中一跳，面上依旧镇定无比。
楼煜懊恼地捂着嘴，躲到辛莲身后，自责地拍了两下。
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钟之宁看看那朵莲花，又暗暗瞥了眼辛莲，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上不下的。
“云薇莲？那是什么？”齐改之又跑出去，任泱翻白眼，真是哪里都有他！
“是我们三吟宗的一种莲花。”曲云昭开口道。
他这么一解释，这事也就没什么了。
事实上，两位当事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都是自己走自己的路的性子，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画面一动，那朵云薇莲已经别在谢苍谣腰间，他眼眸淡淡，孤身一人，行走世间。走过熙熙攘攘的人间，走过奔腾的西海、大雪三千的北泽，也走过风情妖娆的南华、炙热苍茫的东门。
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却一直没找到。
夜深人静时，谢苍谣常常端详那朵盛开的云薇莲，喃喃自语。
画面消散，谢苍谣犹豫了下，还是朝辛莲走去。他在辛莲身边站定，安静垂眸。
刚才，谢苍谣感受了难言的孤寂，可现在，只是站在她身边，他的心，就很平静。
众人还以为这两人要说什么，结果谁也没开口。
钟之宁看了两人一眼，辛莲与谢苍谣气质相近，两人站在一起，十分和谐。他抿了抿唇，走到来生镜前。
众人的注意又落在来生镜上。
钟之宁是天之骄子，他天生剑骨，生来就是剑宗的骄傲，从小天赋就比同龄人高出许多，也很聪明，常人很难领悟的剑招，他走一遍就领悟了。
剑宗众多剑法，没有他不会的。十四岁突破金丹，短短三年，就已经到达金丹巅峰。十七岁时，上北泽雪岭原，孤身以金丹巅峰修为降服雪灵……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独拿出来都吊打一众剑修。
钟之宁神情自若，并不以为傲。
来生镜中涟漪圈圈荡开，好一会儿后，才有了画面。
只见钟之宁好像站在一面墙前，他背着一个又宽又长的剑匣，腰间佩着三刀雪。画面渐渐清晰，众人这才看清，他似乎是站在一座院子外，面前是一道小红门，院墙里种着一棵很大的桃树，树枝都伸到院墙外来了。桃花开得艳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钟之宁就站在那里，静静抬头看着上方的桃花。
有几朵桃花落下来，他缓缓伸手，接住一朵，忍不住嗅了嗅，然后温柔地抚摸它。
登天塔外，边晚看着之宁身后的剑匣，半点不惊讶。
“哦，这就是那把剑的剑匣吧。”
段熙浅笑：“是，这就是名剑榜第一——檀玉几许的剑匣。”
也被称为神剑的檀玉几许。
东门，剑宗内的长老个个喜笑颜开。
“哎！我就说之宁天生剑骨，一定能找到神剑的！”
“剑匣都背上了！这时候肯定已经找回来了！”
“神剑一出，魔族必死无疑！老夫看那些魔族还敢不敢猖狂！”
“嘶！不过之宁这孩子是在哪儿呢！怎么一副这种表情？”
众长老一滞，看着水镜中钟之宁那不似作伪的温柔，纷纷打出一串问号。
咱剑修，还有这温柔的时候呢？！
萧一骁搓了搓手臂，和陆焕嘀咕：“之宁这表情，我从来没见过，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而过来人的钟奕心里打鼓，突突的，但面上还是镇定无比。
钟之宁也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他的重点完全被桃花后的那座院子吸引了。
直觉告诉他，里面的是辛莲。
有点耳热，钟之宁强忍住，才没回头去看辛莲。
画面如水波淡去，接着就是在战场上，钟之宁手握神剑，眼眸沉厉，率众杀敌。他穿着银色战甲，手里握着魔族谈之色变的神剑，完全是战场上最耀眼的人。大批魔军被他吸引注意，疯狂扑向他，钟之宁身边几乎堆了一座尸山。
一场战斗结束，他带着活着的人回城，李祝余走过来朝他行礼，钟之宁神色不变，接过传音珠。
很显然，此时的他，也接过了宗主之位。
风舒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辛莲看着已经消失画面的来生镜，若有所思。
“是弥罗城吧？”唐芜有些不确定。
“是弥罗城，”郝连乘说道，“此时东门应该已经被魔族占领了。”
不然钟之宁不会守在这里。
毕竟弥罗城之后，就是玄陵府。
说罢，郝连乘上前一步。
他的未来中，所有人似乎都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血迹还未清理干净。翟秋声面色惨白站在舆图前，说着什么，前辈中，只有申屠霓和卫如风在。
言星倒是眼睛一亮：“卫统领醒了！太好了！”
说到什么的时候，郝连乘突然上前一步跪下。申屠霓皱眉，郝连乘大声说话，卓不凡冲上来，有些激动地指着自己。另外几人也冲上来，似乎是请缨。议事堂内吵成一片，翟秋声突然咳出大口血，冷冷盯着眼前几人，警告些什么。
突然，来生镜的镜面开始颤动，画面瞬间消散，什么都没有了。
郝连乘皱眉，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下意识看向辛莲。
如果……如果辛莲是下一任四方协会的会长，那她作为继承人，在如此关键时刻，也会和他们一起议事。可为什么，卓不凡的未来中没有她，他的未来中，也没有她。
翟秋声无语挡脸，只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了脸！他那么英明神武一个人，怎么弱成那样呢！还被这么多人看到了！
只剩下辛莲五人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他，沉默好一会儿。
风舒忍不住了！
“我说你们磨蹭啥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啥见不得人的啊！”
雁来月心想，辛莲的身份，还真见不得人。他看了眼辛莲，见她淡定地对自己点头，于是伸了个懒腰。
“那就我先来吧。”
雁来月站在来生镜前，来生镜这次慢了许久，才有画面出现。
一尾蓝色的小鱼跳出海面，漂亮的尾巴在空中甩落琉璃般的水滴，然后恣意地落入海中，西海的波涛声卷卷而来。
雁来月挑了挑眉。
画面再一转，直接跳到他的未来。
蓝衣青年似乎见到什么恐怖的场景，眼眸睁大，张口大喊。他拼命向前扑去，却远远来不及，只能看着远处天幕中两道身影坠下。
一道涟漪重重泛开，原本就模糊的画面彻底消散。
雁来月眨眨眼，心口瞬起的悲伤那么明显。他吸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来生镜。
“来生镜啊来生镜，怎么到我这儿就卡着了？我都没看清那两个倒霉鬼是谁呢？你再让我看看好不好？”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没看清镜中的人。
来生镜毫无动静，雁来月无奈退回来，他挪到辛莲身边，揪着她衣衫，小声道：“真是奇奇怪怪的……”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憋出这么一句。
辛莲转头看他，没错过雁来月眸底快速闪过的一丝悲伤。
她又捏了下他冰凉的手，轻声道：“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你的家人。”
雁来月这才笑了，嘴上却道：“我好歹也是乐阵双修呢！我可以自己保护若水派和家人。”
准备走出去的曲云昭看过来，挑眉，似问：那我呢？
辛莲端水：“云昭也一样。”
也会保护你。
楼煜举小手：“还有我和南枝。”
洛南枝白他：“自己吃软饭，别扯上我！”
虽是这么说，眼睛还是盯着辛莲。
辛莲熟练端水：“都保护！”
其他人：……
曲云昭的过去来生镜也没有展示，但未来却让众人大惊。
一位红衣美人趴在冰面上痛哭。
曲云昭目光一颤：“阿娘……”
那是他的母亲！三伯曲若微也在！
红衣美人朝前看去，只见那里，一个穿着暗紫色衣衫的人正在冰上前行。
曲云昭呼吸一滞，雁来月几人也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
辛莲光着脚走在冰上，身后巨大的冰山拔地而起，她左手拿着潮生，右手握着一小截破碎的神弓，胸口破了个大洞。
是真正的辛莲——真正容貌的她。
她闭了闭眼，眼角一滴泪随风落在身后的冰山中，然后带上兜帽，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眸。
画面到此为止。
“去你的！本座怎么可能会死！”十样锦气急败坏地从辛莲气海中爬出来，灵体飞起一脚就踹在来生镜上。
“好你个来生镜！竟然敢咒本座死！你才死！！！”
辛莲根本来不及阻止，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一脚直接踹在来生镜上。
众人：！
想象中的破碎声并没有，只见来生镜镜面上不过泛起几点涟漪，那画面消散，便再无动静。
十样锦气急，辛莲伸手拉住它。
“阿锦！不可胡闹！”
十样锦转头看她，双眼一瞬泛红。
它竟然在未来死了！
怎么可能！主人和曲云昭都在它身边！它怎么可能会死！
画面中辛莲右手中拿着的，确实是神器的一部分。在未来，神器很可能毁掉了。
辛莲只紧紧握着阿锦的手，她没有说话，也有些愣愣地看着来生镜。
十样锦心里怒气更多是因为看到了辛莲。
她在哭。
为什么哭？
为了它和曲云昭吗？还有雁来月？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流泪？
只是这样想，十样锦的心好像就要裂开了。它难过极了，回身扑进辛莲怀里，紧紧抱着她。
曲云昭和雁来月对视一眼，双双看向辛莲。
悲伤的气氛在几人之间静静流淌，谁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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