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整个人没入水中的一瞬间，熟悉的刺骨冰凉压迫而来。
段少允咬牙忍过强烈的不适感，追着前方凤筠的身影，奋力潜入更深处。
这一路除了冷之外，倒是比预期的顺利许多。
到后来，他只感到四肢百骸似乎都没了知觉，只余一股隐隐的钝痛，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暖意。
他不禁想到，当初跳下悬崖后的那段水路，凤筠不知是如何忍耐得住如此可怕的寒意，甚至还能拖着他一路到达安全的所在的。
在最黑暗狭窄的一段水下隧洞中，他因双眼无法视物而有过短暂的恐慌。
可很快，一双熟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引着他向着正确的方向继续游去。
只这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消散了。
后面的路途便顺畅了许多。
浮出那水下的洞窟后，果然如凤筠所说的那般，是一片宽广的水面，两侧的山峰也平缓了许多，不再是壁立千仞的绝境。
然而，问题出在两人离开水面后。
此处不复之前谷中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山间寒冬的肃杀凛冽。
这一路游来，他们几乎已被冻成两块冰坨，还未抵达岸边，体力便有些不支。
待到好不容易挣扎上岸，早已神智昏沉。
段少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往凤筠处挪了几步，便跌倒在地。
她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她几乎是同时倒在他面前，离他尚有一段距离。
段少允心里涌起一片难抑的焦灼——
若凤筠有个三长两短，他宁可她从一开始就抛下他不管。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原本寂静无人的山间突然变得人影幢幢。
那些人都不知是从何处而来，而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梦境。
他听到那些人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有数人扑到凤筠身前。
为首的那道人影，黑发披散，衣袂翻飞，鲜红如血，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诡异。
段少允的双目有一瞬间的猩红，指尖嵌入身下的砾石之中，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人尽数赶走，好将她护在身后。
可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此时此刻，他便是想挪动半分也极为艰难。
那几人围着凤筠，也不知在如何摆弄她，更不知有何企图。
他听到有个男子的声音在叫：“小木头……小木头……”
一会又嚷嚷着“乖徒”“宝贝徒儿”等等，无比聒噪。
不多时，又有人问：“门主，那个人怎么办？”
一片绯红衣角，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
有人拿靴子尖挑过他的身子，令他仰躺在地上，将面孔露出来。
“是那个姓段的小子！”
那人的语气颇有几分愤恨，动作也十分粗鲁，段少允身上一痛，倒是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努力撑开眼皮，去看那人的脸。
虽然只看清了七分，但心里还是强烈地震了一震——
这名红衣男子比他预期的小太多，看着不过十八九岁。
而且他的脸……
段少允自认阅人无数，但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脸能漂亮成这样。
他这种漂亮已然达到有几分邪气的地步了。
配上红衣黑发，以及与外表极不相符的语气和眼神……
幸而这是白天，不然段少允真会以为是这深山里的鬼魅精怪化为了人形，出来为非作歹。
突然，那人俯下身，随即，他的一只手腕被攥住，脉搏也被几根手指压住。
不多时……
“岂有此理！浪费！实在是浪费！绿绮和妥妥说的竟都是真的，老子辛辛苦苦珍藏了十年的蛊王，能解百毒，治百病，还能操控雄蛊，竟被这小王八误服了！可恶！可恨！更可恨的是，她们瞒了老子许久，前段时间才敢说出来！”
迷迷糊糊间，段少允默想：这骂人的口气……倒是有点熟。
他颈侧的一处要穴被扼住，只要那人稍一用力，他便再醒不过来了。
“从脉象上来看，你小时候被人下过另一种蛊？”
段少允心神一颤，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那人冷笑一声：“你段家祖坟冒青烟了，不然怎会误打误撞，让老子的蛊王压制住了你体内那寒毒未净的蛊虫？任你再怎么求医问药，练功调养，寿数原本也多不过三十岁，如今倒好，怕是活得比老子都要长了！你吃了老子的宝贝药材，还敢欺负老子的宝贝徒弟，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说话间，他的手指愈发用力，段少允头脑昏沉，正要两眼一闭晕厥过去，他却又后悔了。
“不急不急……你这条命是小木头救回来的，之前我数次追问，她都不让我动你，所以现在还不是杀你的时候……但你别得意太早，她最是听我的话，待她醒了，我自会劝她阉了你这作乱的玩意，再把你一片片活剐了，丢去喂鱼！”
红衣男子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一双睫羽浓密、亮得好比珍珠嵌宝石似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反正没好事。
果不其然，很快，他又自言自语起来：“这蛊王入药时，已是将死未死，如此一来，毒性尽失，药力却勉强留住了三分……”
他上下瞄着段少允，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牲口，“如今虽已过去数月，但运气好的话，这副身子里应该还有些许药力残余……就是不知是在血液里，在脑仁里，还是在骨头里……”
凡是被他打量过的地方，段少允都感到一阵悚然，像是被刀刃刮过。
“待小木头松了口，我便可以好好琢磨琢磨这味新药了……”红衣男子一边畅想着，一边呵呵笑出了声。
那些人离开前，段少允挣扎着扭头去看，只见凤筠被那抹红色抱在怀里，渐行渐远……
一股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
“凤筠……你们……别碰她……”他已拼尽全力，可发出的声音犹如蚊蚋。
有人问道：“门主，这人怎么办？就把他留在这不管？”
“蠢材！你没听到吗，我家小木头还不想他死！”
“那……把他一起带回去？”
“想什么呢？若是天天看着他，我饭都不用吃了，气都气饱了！”
“那、那怎么办？”
“这山间不是还有人在找他吗？把他丢给他们不就得了。”
“……是。”
只听得最后这几句，段少允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重重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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