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出，仅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雍和帝瞬间瞪大了双眼，竭力抬手抓向姜令仪，拼命的想要求证什么。
姜令仪笑笑，对着雍和帝点了点头，“没错，事情就如父皇想的那般，修儿，是阿煜的儿子。筹谋多年、算计多年，最后却是亲手把大楚的江山送到了外姓人的手上，不得不说，父皇对陆家……可真是不薄。”
“你！”姜令仪字字句句都踩在雍和帝的痛点上，后者激动之下险些吐出字来，元皇后快速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仪儿，你刚刚说的……”元皇后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姜令仪，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出混淆皇家血脉、动摇大楚江山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姜令仪还未回应，元皇后就察觉到手下的人没了气息。
面色狰狞，双目圆瞪，显然不是被元皇后捂死的，而是被姜令仪的话活活气死的。
对此，元皇后只是冷冷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仪儿，刚刚之事，母后日后再细问你，现在先把他处理了。”
姜令仪点头应下，元皇后则是转过身将雍和帝的双眸阖上，又将他脸上的神情抚平，装作一副自然离世的模样，才带着姜令仪出了内殿。
走出内殿，元皇后面带悲切的看向众人，“陛下驾崩了。”
楚南宸当即朝着内殿奔去，身后众人则是呼拉拉跪了一地，哭声一片。
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雍和帝离世之后，元皇后便以身体病重为由回了凤仪宫，雍和帝下葬一事则是全权交给了楚南宸。
姜令仪先是安抚了楚南宸一番，待到晚膳时分，才去了元皇后那里。
凤仪宫。
元皇后一身素白长裙倚靠在软榻上，面上悲伤之色难掩，听贴身宫婢说，她自从回来之后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姜令仪将一碗参汤送到元皇后面前，劝慰出声：“母后还是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撑不住的。”
元皇后却是摆摆手，转头朝着姜令仪看去，苍白的脸上带着几许探究，“白日里你说的修儿是阿煜的儿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姜令仪将参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神色淡淡，面上没有一点犯下弥天大错该有的紧张和担忧，“真的。”
元皇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倏地笑了出来，“哈哈哈，简直可笑，楚飏算计了阿恒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是栽在了你的手里，仪儿，你果然比我有魄力。”
元皇后口中的阿恒，便是靖安王。
姜令仪倒是没有太大反响，“阴差阳错罢了。”
毕竟一开始，姜令仪并没有打上让皇室江山易主的主意。
许是心情不错，元皇后主动端起了汤碗，一边轻轻搅动着汤匙，一边轻声询问姜令仪，“你今天毫不避讳在我面前说起这种事，就不怕我告诉宸儿吗？”
毕竟在众人的眼里，楚南宸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明显是要比姜令仪亲的多的。
姜令仪却是笃定，“母后不会。”
虽然元皇后同楚南宸之间一直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但一次入宫，姜令仪却是意外见到了元皇后看向楚南宸背影时眸色冷冽的样子。
从那个时候，姜令仪就开始怀疑了，而后姜令仪又多注意了几次，果不其然探查出了元皇后伪装的迹象。
行为可以伪装，但感情上，真的很难做到滴水不漏，尤其元皇后对于姜令仪还是那般信任。
听完姜令仪的话，元皇后脸上不由升起浓浓赞许之色，“你真的很聪明，也比我更适合做一个统领六宫的皇后。”
姜令仪说的没错，元皇后这么多年对楚南宸的好，十有八九都是装出来的。
人人皆言，母亲总是最疼爱孩子的那个人，可事实上，并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不仅是同不爱之人生的，还是在被人算计的时候生下的。
之前元皇后在劝说姜令仪的时候说了谎，楚南宸并不是她为了稳住自身地位自愿生下来的孩子，而是被雍和帝强迫才生下来的孩子，就连同雍和帝的第一次，都是家里人给她暗中下药才有的。
为了家族的前途，他们不顾她的意愿将她送上了雍和帝的床，那时候，距离她和靖安王定亲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说起往事，元皇后忍不住泪流满面，姜令仪没有说话，而是上前一步将她拥在怀里。
她与元皇后的经历是最相似的，所以也最能体会她那种被家人舍弃的无能为力感。
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元皇后索性便将这些年的心里话都说给了姜令仪，“入主中宫之后，楚飏对我其实并不好，因为他厌恶我明明身子给了他却还是忘不掉阿恒，所以他总是百般折磨我，直到有了宸儿，我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些……”
楚南宸虽然暂缓了元皇后的处境，但她却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因为这是她憎恨之人的血脉。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为了能在宫里活下去，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这个孩子，也由此开始了一步步的妥协。
雍和帝终于如愿折断了她的那根反骨，心满意足的将她圈在宫中做起了金丝雀，夜夜疼宠，风光无限，可元皇后却是再没有过孩子。
因为早在生下楚南宸之后，元皇后便一盆冰水绝断了自己孕育子嗣的道路。
不幸的孩子，有一个就够了。
听完，姜令仪心头不由得跟着悲凉一片。
说起来，她比元皇后还是要幸运的多的，楚南宸虽然同是求得不得，却没有雍和帝那般偏激狂暴，至少嫁入太子府至今，楚南宸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心中埋藏多年的苦楚终于倾诉出来，元皇后只觉得心头的那股压抑感瞬间散去了大半。
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递到姜令仪手上，“仪儿，这是我和阿恒的定情信物，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它送到阿恒手里，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爱而不得。”
身为当朝皇后，元皇后想要出宫一次，太难了。
姜令仪点头接过，放入怀中，“母后放心，我一定会帮母后实现心愿，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母后能够多顾及一些自己的身子。”
雍和帝已死，元皇后的好日子也就算是来了，所以姜令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元皇后笑应，“好，我记下了。”
从凤仪宫离开之后，姜令仪差人同楚南宸说了声，便先一步出了宫。
还有两日就是靖安王下葬的日子，姜令仪不想过多耽搁，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元皇后一辈子的遗憾。
元皇后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姜令仪不希望她就连最后这点请求都落空。
出了宫门之后，姜令仪将大部分人屏退，带着云岚春桃和两个护卫直奔靖安王府。
精简出行，是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她一个太子妃深夜去往别人府邸属实不该大张旗鼓；留了两个护卫，一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二则是为了让楚南宸不起疑心。
靖安王府门外一片缟素，门前的两个白灯笼在夜色的照射下更显凄凉。
姜令仪早就听说了，自从靖安王的遗体被送回靖安王府之后，靖安王妃便几度哭到昏厥，严重时更是难以行走。
靖安王妃有心疾，最是受不得刺激。
通传之后，姜令仪带着云岚春桃和两个护卫去往灵堂。
庄严的灵堂之中，陆庭煜一身孝衣孤零零的跪在肃穆的棺木之前，曾经挺直的脊背已经彻底塌了下去。
靖安王妃不在，姜令仪猜测她十有八九是又昏厥过去了。
这般下去，怕也是性命难保。
姜令仪上前几步，看着陆庭煜的背影唤了声‘陆世子’。
陆庭煜的身体一颤，转头看来，就见姜令仪一脸心疼的看着他。
陆庭煜想要上前抱住她诉说自己心中的难过，可看到两个护卫的瞬间却又当即清醒过来，冷硬的唤了声‘太子妃’。
姜令仪没有避讳身后之人，将手中银簪拿了出来，“这是母后想要交给靖安王的东西，还请陆世子代为转交。”
靖安王已死，转交自是转不了了，只能陪葬。
陆庭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元皇后的意思，却是没有接过，“既是皇后娘娘给父王的东西，那还是太子妃直接转交吧。”
姜令仪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陆庭煜命人打开了棺木，靖安王面色苍白的躺在其中，手中却是紧紧握着一枚玉佩。
陆庭煜自顾自的开口：“父亲同我说过，这是当年他同皇后娘娘定情之时娘娘送他的玉佩，一戴就是一辈子，我找到父王遗体的时候，他手里依旧紧紧攥着它，掰也掰不开。”
没能同元皇后结为夫妻，亦是靖安王一生的遗憾。
姜令仪嘴巴张了张，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将手中银簪放在靖安王的心口处，姜令仪倏地想起了什么，看向陆庭煜，面带请求，“我可以，带走靖安王的一缕头发，交给母后吗？”
余生漫长，元皇后总得有点可供支撑信念的东西。
不等陆庭煜回答，门口处传来靖安王妃的声音，“给她吧。”
靖安王妃爱了靖安王一辈子，却始终没能走到他心里，可饶是如此，她的心里依旧满是他的身影。
与此同时，靖安王妃也知道靖安王对元皇后情根深种，所以她愿意成全姜令仪。
有了靖安王妃的话，贴身丫头当即就转身下去寻找剪刀了。
靖安王妃走到姜令仪面前，看着和三年前相比已经截然不同的小姑娘，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愧疚，“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余生，希望你能过得比元皇后欢愉些。”
虽然知道就算没有自己从中劝阻姜令仪最后也还是会嫁入东宫，但靖安王妃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姜令仪。
是她在姜令仪最痛苦的时候又撒上了一把盐，让她本就难以愈合的伤口更加狰狞了些。
姜令仪没有说话，倒不是因为有多怨恨靖安王妃，而是因为她心中清楚，靖安王妃的祝愿，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
深宫幽幽犹如吃人野兽，人在其中怎么可能会欢愉呢？
将靖安王的一缕发丝带走，姜令仪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朝外走去，动作干脆的仿佛早就放下了同陆庭煜的那份旧情，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因为她的眼底，早就是湿润一片。
……
雍和二十一年，二月初八，楚南宸在众臣请愿下登上皇位，入住乾清宫。
姜令仪顺理成章成了皇后，搬进了曾经元皇后所在的凤仪宫，一统六宫。
新帝继位当日，便立楚凌修为太子，以安国祚。
元皇后自从靖安王死后身子便愈发虚弱了下去，搬到慈安宫之后更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一次，缩在殿中也不做别的，就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发呆，只有姜令仪过来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的笑容。
姜令仪知道，靖安王死了，连带着将元皇后那颗鲜活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某日，元皇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靖安王妃自从靖安王下葬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的消息，便让姜令仪带她出宫一次。
姜令仪应下了，当日便带着她去了靖安王府。
远离了后宫那个吃人的地方之后，元皇后瞬间开心了不少，脸上更是露出了难得的轻松之态。
而元皇后得到的消息也是真的，靖安王妃此时已经下不了床，太医说估计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元皇后不由得有些伤怀，“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她的身子怎么就不见好呢？”
明面上，元皇后是为靖安王妃惋惜，可实际上，却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哀伤。
以往，靖安王妃对元皇后是有几分妒忌的，毕竟那是她夫君最爱的女子，可如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曾经的恩怨也便跟着一笔勾销了。
两个苦命的女子如闺中密友般谈笑了小半日，元皇后一脸满足的回了宫。
然而，当夜，姜令仪就收到了靖安王妃病重离世的消息。
不过，听云岚说，靖安王妃死时并不痛苦，也算是稍有慰藉。
翌日清早，姜令仪本想去告诉元皇后这个消息，可到达慈安宫的时候才发现，元皇后已经离去多时了，面带笑意，手中紧紧握着那一缕靖安王的黑发。
姜令仪愣了好一会，才跪在元皇后的床前红着眼睛出了声：“母后，您走了，这宫里……可就剩下我一个了。”
幽幽深宫，往后，再也没有人与她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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