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依旧在南城守候，戏班进城，在路口开演。
这一回，他又听了一整天，跟着大哭大笑。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已经被人打开了释放的阀门，任他在人群中怎么哭怎么笑，怎么做出夸张的表情，都不会有一分羞怯。
台上云玲唱的戏愈发曲折缠绵，悲情也愈发浓厚，因为主角的名字和自己一模一样苏天鹤总能代入自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也很想压制住这样的感动，但却无能为力，对云玲的表演欲罢不能，就好似那些沉迷于摴蒱和投壶的纨绔子弟，瘾来了便是亲爷娘也拉不回家。
他有时也会想到，真相就在眼前，可转瞬便你被台上吸引，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真相。
晚霞渐浓，一整天的演出又要结束了。他这一次眼看着戏班车队要走，却是全身乏力，神情恍惚，怎么也追不上去。感觉每用一分力，自己便虚弱一分。
第三天，第四天，莫说真相了，他已经完全沉迷。晚上在桥洞底下随便睡了，饿了就去和乞儿抢饭吃。他有时也苦笑，自己终于也过上了顾飞舟的颓废日子，可他也无力改变，只因他觉得，没戏听的时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空虚乏味的，能活到明天一早，见到云玲继续听戏便是最好。不然死便死了。
他还试着去听了柳棉棉的戏，照样是以他做主角，演得更是动人。只因柳棉棉本就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生得一副好容颜，苏天鹤也愈发着迷了。再加上柳棉棉活泼好动，在戏中加戏，还能表演杂技、歌舞、吐火、绳挤、戴竿、角抵，苏天鹤看后更加着迷，每每演出结束他也气竭倒在地上。
终于在第十天，他顶着一双黑眼圈爬到戏台下，傻笑着等待开演时，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按住他的人是个和尚，相貌老成，皮肤黝黑，看上去年纪虽不大，但却经历颇多，走过千山万水。
苏天鹤只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看戏。
和尚也不客气，直直往他天灵盖上拍了下去。这一拍，有如“德山棒”、“临济喝”，让苏天鹤顿时清醒，醍醐灌顶。
他转头惊讶地看着和尚。方才这一拍，若是寻常人，用力越狠，便被自己体内蕴积的内力震得越远，若是自视甚高的武林中人，用上十成力来拍，怕是要横死当场。
“大师，你是……”
“小僧一行，受罗公远、叶法善嘱咐，来助苏将军解脱迷惘，拯救黎民。”
“一行大师？”
苏天鹤听过他的名字。相传这和尚精通历象、阴阳，有通天晓地之能、鬼神莫测之变，是圣人的座上宾。
他来解脱自己的迷惘，自己哪里迷惘了？
这样一想，他突然发觉，距离自己下决心要找真相以来，已经过去十天了。看来这戏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自己的身体早晚会垮掉，别说真相了，到时候西天在哪都找不到。
“苏将军，你身具仙家小乘境界，何不用他心通看看这些看戏的痴子，到底在看些什么。”一行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苏天鹤立刻聚精会神，开他心通法门。
很快，他感到自己的魂魄同时飞入了成百上千人的意识之中。这一通感，他便彻底清醒了，瘫坐在地，半天不能缓过神来。
原来，他所接近的那个真相，其实只要用他心通一看，便能得知——眼前这些人，所见的角儿、所听的戏，都不一样。他所见的是云玲、柳棉棉，别人所见的却是他的心中执念。就好像顾飞舟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小野菜一样。别的戏，想让观者代入，无非是将主角写得贴近底层。而这些戏直接将那些人的心中月光请上戏台，专为他一个人演，再加上妖术加持，很难有不沉迷的人。
一行和尚想来是修佛已久，法力精深，并没有什么红尘贪恋的人或物存在，故而未受影响。
“苏将军，你可看清了？”
苏天鹤点点头：“看清了。”
“那你现在再看台上。”
他猛然抬头，戏台上正长袖善舞的“柳棉棉”，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戴九爷。其余配戏的，皆是傀儡！
原来，戴九爷自一早上台亲唱定场曲开始，便从未下过戏台。整出戏也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甚至说，整个戏班，也都是他一个人在演出。
苏天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从龙池坊迅速赶到碧鸡坊，那台上演出的，也是戴九爷。
看来此人便是妖异，并且是个会分身之术的妖异。
演出结束，只见戴九爷坐进车轿，由傀儡赶马，往北而去。
苏天鹤正要跟上去，被一行拦住。
“将军，如此跟法，跟丢了也不奇怪。”
苏天鹤奇道：“那要如何跟？”
“你看这车队走过的路，路上可有车辙的痕迹吗？”
苏天鹤低头细看，果然没有。那天只顾着出城找车辙印，没想到在城内时间已经没了痕迹。
“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象，他其实从未出城，只是一个分身利用了幻术，给人造成了出城的假象而已。”
苏天鹤大悟，问道：“那，这个戴九爷现在在哪，还请大师指教！”
一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盒，道：“这个盒子里，暗含了宇宙运行的奥妙，若要找到这只妖异，只需向天上的星星借一样东西，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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