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公交站的途中，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他卫衣的帽檐。
路边商铺的霓虹灯牌闪烁不定，五彩的光斑跳跃着，莫名地，就让他想起了她含笑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点狡黠，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件穿了几年，袖口甚至有已经起球的旧卫衣，廉价的布料的布料贴在身上，莫名透出几分局促。
想到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去了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大型商场，明亮的灯光、精致的装潢与他格格不入，但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二楼男装区。
走进一间看起来还算高档的男装专卖店，这是他以往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店内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与菜市场旁边的服装店对比就像是天与地的两个世界。
导购员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笑容：“先生，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您？”
他目光扫过陈列的衣物，最终停留在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上，款式简单，但设计和质感肉眼可见地比他身上这件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见顾客没说话，女导购下意识侧头，当她看清帽檐下闫妄那张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疑惑，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哪位低调出行的明星或模特。
但视线扫过他身上那件洗得发旧的卫衣时，那点猜测便迅速消散，转而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更热情的服务态度——毕竟，这张脸实在是太出众了。
说不准很快就会出道变成大明星。
“看看这件。”闫妄指向那件深灰色卫衣，声音低沉。
“先生好眼光，这款是我们本季的新款，采用……”导购员熟练地介绍着。
闫妄拿起衣服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
就在导购员以为他要决定时，他却顿了顿，帽檐下的视线微侧，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如果，从女生的角度看，觉得这件……怎么样？”
导购员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真诚了些：“这款颜色很高级，不挑人，而且版型很好，能衬得人肩宽腰窄，很有气质。很多陪男朋友来逛街的女孩子都推荐这个款式呢。”
话落，心里也在暗自嘀咕，这帅哥是在为约会做准备吗？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闫妄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这件吧。”
“先生需要试穿吗？”
闫妄想说不用，但……
他点了下头，然后拿着衣服径直走向试衣间。
当他换上新卫衣走出来，站在试衣镜前时，连导购员都忍不住在心里
合体的剪裁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深灰色更衬得他肤色冷白，那股冷峻孤高的气质被凸显无疑。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似乎也挑不出什么错。
选好衣服出来，闫妄提着购物袋，刚走出店门没几步，眼角的余光便捕捉到了一抹意想不到的亮色。
不远处，云洛曦穿着一身精致的粉色短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和极佳的身材比例，脚上那双白色的珍珠高跟鞋更衬得她足踝纤细，步履间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优雅。
他下意识抬脚想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猛地从旁边店铺冲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要撞在云洛曦腿上。
那一瞬间，闫妄的心脏几乎骤停。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过去，长腿几步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臂急切地伸出，想要接住那抹即将坠地的粉色身影。
万幸的是，云洛曦在摔倒前，下意识抓住了旁边的栏杆，勉强稳住了身形。
几乎是同时，闫妄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脸上的紧张之色使得他惯常冷峻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严肃。
“你没事吧？”
云洛曦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准备整理一下自己，却意外地对上了闫妄那双写满担忧的墨色瞳孔。
“闫妄？”她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漾开真实的笑意，唇角弯起：“是你啊，好巧。”
然而，闫妄却没有回应她的寒暄。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这个举动让云洛曦和旁边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有些错愕。
只见他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踩着高跟鞋的脚踝上，伸出手，动作极其小心地虚虚悬在她的脚踝上方，似乎想碰触又怕弄疼她，声音低沉而紧绷：“脚怎么样？扭到了吗？”
这时，撞人的小孩父母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拉着孩子，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没看路！您没事吧？”
他们看到云洛曦一身价格不菲的打扮，以及她面前这个虽然蹲着却难掩凌厉气势的男人，语气更加惶恐。
云洛曦还没说话，蹲在地上的闫妄却猛地抬起头。
那双墨色的眼睛如同淬了冰，冷冷地扫向那对父母，虽然他只是蹲着的姿态，但那瞬间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两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商场通道，是给孩子玩闹的地方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看不好孩子，就不要带出来，如果她真的摔了，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那对父母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连鞠躬：“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们一定注意，一定好好管教……”
闫妄不再看他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云洛曦的脚踝上，云洛曦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仿佛守护着什么重要领域的闫妄，又看了看那对噤若寒蝉的家长，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
她轻轻动了动脚踝，确认并无大碍，便对那家人道：“我朋友说得对，不好好看管，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家人如蒙大赦，道完歉赶紧拉着孩子离开了。
云洛曦这才低下头，看着依旧蹲在那里，眉头还未完全舒展的闫妄，故意用鞋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喂，闫妄同学，检查好了吗？我的脚没事哦。”
闫妄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有多么逾矩。
他猛地站起身，速度快的甚至带起一阵微风，帽檐下的耳根隐隐泛红，为了掩饰尴尬，他刻意偏过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没事就好。”
“闫妄同学，”她歪了歪头，声音带着点娇慵的调侃，“你这么担心我啊？”
他顿了顿，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副故作镇定却漏洞百出的样子，让云洛曦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我啊？”她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被他扔在一边的崭新购物袋，巧笑嫣然，“出来随便逛逛。倒是你……来这买新衣服吗？”
闫妄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购物袋，“嗯。”
“眼光不错。这个牌子很适合你。”
这话让闫妄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他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她脚上那双高跟鞋上，眉头又微微蹙起。
“你……”他顿了顿，领着云洛曦坐在休息椅上，“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不等云洛曦回应，他便转身，大步朝着三楼走去。
云洛曦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她悠闲地靠在椅背，指尖轻轻点着膝盖，对脑海中的系统说：“看来，有人要送我礼物了。”
系统啧啧称奇：“这行动力！曦曦，你这‘偶遇’效果拔群啊！”
没过多久，闫妄便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鞋盒。
他走到云洛曦面前，沉默地蹲下身，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设计优雅的d家低跟凉鞋，珍珠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试试。”他将鞋子取出，放在她脚边。
云洛曦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的专注侧脸，心头莫名一动。
她没有矫情，自然地伸脚，示意他帮自己脱鞋。
闫妄的动作顿了一瞬。
眼睫微垂，掩去眸底翻涌的暗色，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指尖触及的皮肤细腻微凉，如上好的羊脂玉，与他指腹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形成鲜明对比。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动作轻柔地褪下了那只缀着珍珠的高跟鞋，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小巧的玉足落入他掌心，足弓优美的弧度，圆润的脚趾涂着淡粉色的蔻丹，无一不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他迅速而稳妥地为她换上舒适的平底凉鞋，整个过程快而不乱，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他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心绪。
“好了。”他站起身，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将换下的高跟鞋仔细放入鞋盒，提在手中。
云洛曦站起身，踩了踩脚，新鞋柔软，尺寸竟然意外地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云洛曦微微歪头，好奇地问。
闫妄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帮她系好鞋带，声音闷闷的：“猜的。”
他怎么会告诉她，刚才在检查她伤势时就已经精准地判断出了她脚的大概尺码。
这种近乎本能的观察力，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来的，此刻却用在了这种地方。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笑意流转，像是盛满了星光：“谢谢，很舒服。没想到闫妄同学这么细心。”
她向前走了两步，很自然地靠近他，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发间清浅的玫瑰香气：“你帮了我，我要怎么谢你呢？”
“不用。”闫妄的拒绝脱口而出。
然而，云洛曦似乎早已习惯他这种态度，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又凑近了些，仰着脸看他，那双杏眼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清澈得能映出他略显紧绷的倒影。
“这样啊，我还想着明天请你吃饭呢，真是可惜。”
闫妄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她离得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晰地数清她卷翘的睫毛，看清她瞳孔中自己那片刻的怔忪。
那缕若有似无的莲花香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与他周身清冽的气息交织，搅得他心湖微澜。
“吃饭……”他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喉结轻轻滚动。
理智在叫嚣着拒绝，他这样的人，不该与她有更多的牵扯。
可心脏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而躁动不安，疯狂跳动。
他想见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我请你。”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云洛曦脸上的笑容瞬间漾开，恰似昙花破夜，刹那惊鸿。
“那不行，是我要感谢你，怎么能让你请呢。”
“走吧。”
“去哪？”
“你嘴角……”她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自己的唇角位置。
闫妄下意识抬手碰了碰伤口，触及那点刺痛，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他抿了抿唇，“没什么，不小心碰的。”
“是吗？”云洛曦也不深究，“这么严重，那你挺不小心的。”
云洛曦手里拿着刚买的棉签和碘伏，示意闫妄坐下。
闫妄看着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精致身影，又看了看那张简陋的长凳，脚步有些迟疑。
“坐下呀，伤口不处理一下怎么行？”
“等一下，先别坐。”
闫妄转身进了药店拿了一包纸巾出来，仔仔细细擦过她要坐的位置，等她坐下后，拿出那件新买的卫衣盖在她的腿上。
最后在云洛曦含笑的眼眸里坐了下来，只是脊背挺得笔直。
“我不会上药，你教我。”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喉结微动，将棉签蘸上碘伏递给她，“涂在伤口上，避开嘴唇。”
“哦。”云洛曦应了一声。
棉签落下时，力道没控制好，直接按在了他破裂的嘴角上。
“嘶——”
“你……你忍着点嘛，我第一次做，没经验。”
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与她平日里或狡黠或明媚的样子都不同，闫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其实这点刺痛，比起他以往受过的伤，根本微不足道，但在她面前，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因为有了关心它的人仿佛被放大了。
“没事。”
闫妄垂着眼，能清晰地看到她专注的眉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下颌附近，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一直痒到了心里。
周围是喧嚣的人声、食物的香气、劣质音响放出的流行歌，一切都混乱而充满烟火气。
而她，穿着价值不菲的裙装，坐在简陋的塑料凳上，正笨拙又认真地给他处理着嘴角这点微不足道的伤。
这种极致的反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酸涩的悸动。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骨节泛白，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巨大的鸿沟。
“好了。”云洛曦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松了口气，看着他嘴角那小块棕色的痕迹，嫌弃道：“你以后……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
闫妄的心跳，在她那句“别再受伤了”之后，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沉重地鼓噪起来。
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真实关切，比任何直接的触碰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他想说“习惯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她面前，黑暗和伤痕不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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