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头跳了跳，将戎昭焦黑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林涣缩在帐幔后，月白裙裾被风拢成一团，像片贴在帐布上的云——她是半个时辰前溜进来的，从后窗翻进来时，裙角沾了点院中的青苔，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医生的镊子探进戎昭颈侧的伤口，金属碰着焦黑的皮肉，发出“咯吱”的轻响。戎昭猛地抽搐了一下，没受伤的手在空中乱抓，指节磕在床沿，发出闷响。林涣的心跳骤然攥紧，指尖的风下意识卷了卷，想替他挡开那冰冷的器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镊子又深了半分。
“阿涣……”
一声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被火烧过的木柴在呻吟。林涣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总能在最痛的时候认出她，哪怕她藏在帐后，哪怕她屏住了呼吸。
伯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压抑的沙哑：“戎昭，忍忍，医生快好了。”林涣透过帐幔的缝隙看出去，见伯阳背对着她，脊背绷得很紧，指节捏得发白。他往床边扫了一眼，是空的，只有烛光投下的影子，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疼糊涂了，阿涣不在这儿。”
林涣咬住下唇，尝到点涩。她知道伯阳看不见她，昨夜他赶小瑾去望舒客栈拦她时，大概没想过她会像偷儿似的钻回来。可她不能现身，伯阳会生气，会骂她不顾危险，更会剥夺她此刻唯一能为戎昭做的事——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她还在。
镊子又动了，戎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那声音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帐幔外的夜瑾突然抽噎了一声，带着哭腔喊：“叔父！”戎昭的手抓得更急了，指甲几乎要嵌进床板的木纹里，嘴里反复喊着：“阿涣……阿涣……”
林涣再也忍不住，借着医生转身取药的间隙，像片风里的叶，悄无声息地滑到床边。她的指尖刚碰到戎昭的手，就被他死死攥住——那手滚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在触到她掌心的瞬间，微微松了松，像是认出了那缕熟悉的风。
“我在。”她用气音说，风卷着她的发丝，轻轻落在他焦黑的手背上，带着点清心草的凉。
戎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嘶吼声突然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呜咽。他没睁眼，睫毛上沾着的血珠却滚了下来，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像泪。林涣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掌心跳得急促，像受惊的鹿，却又因为这一握，渐渐稳了些。
帐外的伯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戎昭？怎么了？”他的目光扫过床边，依旧空无一人，只有烛光在被褥上投下晃动的影，“是不是疼得轻些了？”
戎昭没应声，只是攥着林涣的手更紧了些。焦黑的指腹蹭过她的掌心，带着点粗糙的磨，却像是在确认“真的是你”。林涣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额上，风带着点凉意，拂过他烧伤的皮肤，想替他压一压那钻心的烫。她看见他眼尾的泪越涌越多，不像是因为疼，倒像是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抓到了最依赖的衣角。
医生换了把剪刀，正要剪开粘连的绷带，戎昭却突然摇起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攥着林涣的手往自己怀里带，像是在求她“别让他们碰”。林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发颤，只能用指尖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像小时候他摔破膝盖时，她替他吹伤口那样。
“没事的，”她用气音哄他，“我在呢，不疼了，忍忍就好。”
风卷着她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戎昭的颤抖渐渐停了，呼吸也稳了些，只是依旧攥着她的手，指缝里渗出些血，染在她的手腕上，像朵开在苍白皮肤上的红梅。
帐外的伯阳看着弟弟突然安静下来，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明明看见医生还在清创，明明那伤口看着就疼，怎么突然就不闹了？他往床边走了两步，目光在空荡荡的床沿扫来扫去，忽然看见被褥上有一缕极淡的青辉，像风掠过水面的痕，转瞬就散了。
“哥……”戎昭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目光穿过帐幔，落在伯阳身后的虚空，“让医生……停下。”
伯阳刚要说话，却见戎昭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那笑容在满是烧伤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又格外安宁。他攥着空气的手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握什么，然后，那手突然松了。
林涣的指尖骤然空了。
她僵在原地，看着戎昭的手垂落在床沿，掌心还留着她的温度，却再也不会收紧了。烛火猛地跳了跳，将他脸上的焦痕照得愈发清晰，呼吸声慢了下来，像风终于吹灭了残烛。
帐外传来伯阳压抑的呜咽，夜瑾的哭声突然炸响，尖锐得像要划破夜空。林涣猛地站起身，却又在看见伯阳转身的瞬间，踉跄着退进帐幔后——她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来过，知道戎昭最后时刻攥着的不是空气，而是她的手。
风从后窗钻进来，卷着她的裙角往窗外飘，像在催她走。林涣望着戎昭平静的脸，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知道，从今往后，伯阳总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戎昭对着空无一人的床边喊“阿涣”，想起他突然安静的模样，却永远不会想到，那一刻，真的有阿涣在此刻，握着他的手，陪他走过了最后一程。
只是这份无人知晓的陪伴，成了扎在她心头最深的刺——她来过，她守过，可最终却连一句“再见”，都只能藏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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