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漓见大夫人神色骤变，指尖轻抚她的手背，低声道：“大舅母且宽心，那胎儿时日尚浅，漓儿也不敢妄下断言。”
她眼睫轻颤，声音又轻了几分：“许是...漓儿多虑了。”
大夫人却已如坐针毡，她霍然起身，连外裳都未及整理，便步履匆匆直奔自己的院子，提笔给姜凌川写信......
夜幕低垂，姜府各处朱红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雕梁画栋映照得流光溢彩。
宴厅内，姜府众人按男女分席而坐。谢清漓亲昵地挽着姜老夫人的手臂，正低声说着什么趣事，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忽听珠帘轻响，谭茹嫣姗姗来迟。她一袭绛红锦裙，面色却阴沉如水，甫一踏入厅中，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凝滞了几分。紧随其后的大夫人强撑着笑意，但眉宇间未消的怒意仍隐约可见。
谭茹嫣环视一周，见姜慕雪和谢清漓一左一右占据了老夫人身侧的位置，脸色顿时更加难看，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谢清漓未归京前，她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媳，连婆母都要让她三分。可谢清漓一回来，就轻而易举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今她怀着姜家骨肉，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乡野长大的外姓女子？
“祖母~”她眸中盈满泪水，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嫣儿大半年未见您，想您想得心都疼了。您看...您这重孙儿也盼着跟曾祖母亲近呢。嫣儿想坐您身边...”
她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姜老夫人，眼中满是祈求。却在低头拭泪的瞬间，余光扫过谢清漓时，眼底的挑衅与怨恨一闪而过。
谢清漓敏锐地捕捉到这抹恶意。这哪里是在争座位？分明是在争外祖母的宠爱，争在姜家的地位。她眼波一转，款款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大表嫂想坐，漓儿让了便是。”
谢清漓到底是客，这般待客实在失礼。大夫人急忙上前，伸手按住谢清漓的肩膀：“漓儿快坐。”
谢清漓却握住大夫人的手，轻声道：“大舅母，大表嫂怀着身孕，心情舒畅最是要紧。还是让她坐这儿吧。”
“怀着身孕”几个字让大夫人目光陡然锐利。若谭茹嫣真敢给川儿戴绿帽子...她定要这贱人生不如死！
谢清漓转向侍立在旁的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笑道：“自打二位嫂嫂归京，漓儿还未好好叙话，不如...就坐在一处吧！”
大夫人目光扫过规规矩矩的二少夫人与三少夫人，心头怒火更甚。这两位常年随夫镇守边关的儿媳尚且知礼守节，而她亲自调教的儿媳却如此放肆，简直让她颜面尽失。
她不容分说地将谢清漓按回座位，声音虽柔却不容置疑：“漓儿今年头一回在府里过年，理当陪着你外祖母。”
言罢，她抬头看向谭茹嫣，眼中满是失望。她原是最疼爱这个伶俐的儿媳，往日里那张巧嘴总能把婆母哄得眉开眼笑。可自从谢清漓回府，谭茹嫣就像失了智似的，处处与谢清漓针锋相对。
“茹嫣。”大夫人声音沉痛：“往日你最是通情达理，今日为何如此不懂事？况且，你一个当孙媳的，礼数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她语气微顿，冷冷道：“若是你不想吃这团圆饭，趁早回你院子歇息吧！”
谭茹嫣万万没想到，向来疼爱她的祖母此刻竟冷眼旁观，而一向宽容的婆母也如此不留情面。满腔怒火顿时化作怨毒，直指大夫人而去。
她眼波一转，晶莹的泪珠顿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伸手捂着小腹，声音颤抖：“婆母...儿媳这一路风餐露宿，您连一句体己话都没有...”
她突然抬眸，声音陡然拔高：“您还趁儿媳不在，将儿媳院中得力的丫鬟婆子尽数发卖！儿媳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婆母如此对待？”
厅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连烛火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众人神色各异，目光齐刷刷投来。
大夫人气得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方才两人已为此事闹过一场，她分明已应允会另派得力人手过去。没成想谭茹嫣竟敢当众再提此事，这是存心要她难堪。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但转念一想，这场风波是谭茹嫣无理取闹在先，更何况处置那些下人本就是奉了公爹之命，她又何必心虚？
转念间，大夫人已镇定下来，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谭茹嫣，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谭茹嫣见祖母始终不语，急忙转向老夫人：“祖母...”
“啪！”
一声巨响从男席传来。姜忠重重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够了！府中清查，所有下人都是按老夫的命令处置的！”
他鹰目如电，直刺谭茹嫣：“凌川媳妇，你院中那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你会不知道？都是姜家的下人，老夫还处置不得了？”
谭茹嫣面色陡变，身子猛地一颤。她原以为是婆母故意为难，哪知竟是祖父亲自下的令？
“祖父息怒！”她慌忙跪地，声音发颤：“孙媳知错...”
姜忠冷冷睨着她，想起谢清漓关于前世姜家被栽赃的话，心头愈发沉重，冷声道：“凌川媳妇不敬长辈，骄纵成性，禁足院中思过！”
说着转向大夫人，声如寒铁：“老大媳妇教媳不严...但念在年节，暂不追究。若有下次，一并责罚！”
谭茹嫣被两个粗使婆子架了出去，大夫人连忙恭敬福身道：“儿媳知错。”
姜忠这才缓缓落座，虎目环视一周，突然展颜一笑，声如洪钟：“开宴。”
霎时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觥筹交错间，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宴席上珍馐美馔陆续呈上，众人推杯换盏，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宴毕，众人移步暖阁守岁。姜老夫人在几位儿媳的簇拥下，兴致勃勃地打起了叶子牌。欢声笑语中，老夫人连赢几局，笑得合不拢嘴。
冷霜悄无声息地进来，俯身在谢清漓耳边低语几句。谢清漓眸光微动，向大夫人欠身告退，提着裙摆悄然离席。
踏着月色来到姜府最高的摘星阁，谢清漓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忽听“咻”的一声，远处的夜空中骤然绽放出万千烟花。璀璨的光芒将整个京城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阁楼窗前那个挺拔的身影。
烟火明灭间，楚云沧负手立于窗前，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映着谢清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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