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规盯着宫女离开的背影出神，眼底踱上了一层悲凉。
他紧紧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回原位，心中忽而起伏的酸涩漫延至咽喉处，难以抑制。
恣意了这么些年，早已忘了枷锁缠身。
萧子规自嘲一笑。
外人只知道他流连风月，无所事事。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么做只是为了麻痹自己。
“我要的，不过是母妃的一介清白……”
萧子规喃喃自语，思绪飘远。
少年时候的他备受追捧。
贵人魏氏是他的生母。
在骊妃之前，魏贵人一直都很受先帝萧乘景的宠爱，母子俩在宫中可谓是风生水起。
然而，帝王的宠爱是短暂的。
深宫之中，常常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骊妃范氏的出现，母子俩见萧乘景的次数愈来愈少。
好在魏氏还有儿子相伴，这漫漫岁月也不会觉得孤寂。
萧子规也很是知足。
只要他和母妃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可谁知，安稳没多少日子，大麻烦便出现了。
当时的萧子规年仅六岁，他和宫中的下人一同目睹了自己的母妃与别的男人睡在同一张榻上。
年纪尚小的他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等他反应过来时，魏氏已被打入冷宫，并赐毒酒一杯。
萧乘景为保皇家的脸面，对外宣称魏氏抱病而亡，堵住了这悠悠众口。
而其子萧子规被指给了没有子嗣的愉妃领养。
愉妃余氏，是李不成的表妹，因着母家的势力又有李氏的帮衬，即便没有皇帝的宠爱，在宫中也算是如鱼得水。
无人知晓的是，余氏与李不成关系斐然，偶尔趁宫人不注意的时候，李不成扮做太监混进宫，与其行苟且之事。
余氏领养萧子规没几日，便按捺不住和李不成厮混在一起。
也就是在那时，萧子规意外偷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表哥这次没喝多吧？”
余氏娇嗔地嘟囔，“上回你就是喝多了，错把魏姝当做是妹妹我了呢。”
一听“魏姝”二字，萧子规瞳孔猛然骤缩，这是他母妃的名字。
愉妃娘娘为何提到母妃？
萧子规神色茫然地趴在寝殿外，竖起耳朵听着屋内一男一女的对话。
“你就放心吧，这回你哥哥我滴酒不沾！”男人边说边笑，放荡的话不绝于耳。
余氏被逗得满脸羞涩，“你可小声点，虽说这宫中多半是你的人，也不能这么放肆，要是被那小不点听到，可有你好看的！”
“嗐，一个小屁孩你怕什么？估摸着都听不懂哈哈哈……”
萧子规心神一震，他们好似在说他。
不过在说什么？为何一句都听不懂。
正百思不得其解，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是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孩，扎着两个丸子头，身着宫女服饰，面相还略显娇嫩，约莫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殿下，在这儿做什么？”
女孩皱着眉头，低低的声音带了几许急切，“小心被人发现。”
萧子规呆呆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我听到他们在谈论我母妃……好像还有我。”
女孩怔了一会，随即凑过去听个究竟。
这不听还好，一听可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她连忙捂住自己差点惊叫的声音，震颤的瞳孔是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
萧子规见状，不明所以道：“这是，怎么了？”
女孩慌乱地扫过他一眼，在萧子规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人拉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
将她方才所闻都告知了他。
起初萧子规没听懂，女孩只好用通俗易懂的话跟他解释了个清楚。
意思是说，他的母妃魏贵人是被人陷害的，而陷害她的人就是愉妃和李不成。
李不成色迷心窍，在去余氏寝宫的路上偶然碰见了贵人魏氏，见魏氏容貌绝佳，身材匀称，对了自己的口味，于是借着酒疯起了歹心，改道混进了魏氏的寝宫。
到夜深人静之时，李不成发了疯一样把人强行压在身下，将其玷污。
过程中魏氏一直被捂住嘴，她的尖叫求救都无人听到。
快到天亮的时候，李不成的酒醒了，醒来之后看见浑身青紫，昏迷中的魏氏，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多荒唐。慌乱之下跑去了愉妃的寝宫说明了一切。
防止魏氏告状，愉妃当即心生一计，迷晕了守在宫外的侍卫，让李不成把人悄悄带到魏氏的寝宫，以此蒙蔽众人。
得知真相的萧子规，望向女孩的眼神瞬间失焦，变得复杂难辨，失了神一般地怔愣在那里。
“殿下……”女孩面露担忧，欲言又止道，“奴婢还得劝您一句，莫要把今日之事宣之于口，不然……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萧子规抿唇不语，背对着她瘫坐在地，嘴里喃喃道：“母妃是被害死的……”
“母妃……”
“殿下。”女孩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硬着头皮对萧子规道：“殿下别怕，奴婢叫姜淮，是这儿的宫女，以后在这宫中，殿下若是想好好活着替您母妃报仇，就得听奴婢的……”
萧子规眼眶湿润，无声地点了点头。
姜淮蹲下身为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殿下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奴婢相信，要是魏贵人还在，定不想见到这样的殿下。”
被这么一说，萧子规立刻止住了哭泣，一顿一顿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宫人们都说我母妃不检点，也说我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就凭方才偷听的话，值得你如此真心待我吗？”
姜淮闻言，摇头叹息道：“不瞒二殿下，奴婢自打跟着愉妃娘娘便没有好日子过……
奴婢知二殿下并非旁人所说的那般不堪，陛下也曾夸过二殿下聪慧呢，若是殿下不嫌弃，奴婢愿跟在殿下身边，这也是奴婢的福分。”
萧子规眼眸微暗，“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这般机灵，应该找个好的主子才是……”
姜淮苦笑道：“谁不想找个好的依靠呢，只是殿下这般让奴婢联想到了我那可怜的弟弟，他跟殿下一样小……可惜，活活饿死了。”
他们一家家道中落，被迫为奴，吃不饱穿不暖是家常便饭，弟弟也因此没了命。姜淮悲痛欲绝，可为了自己和妹妹活下去，在牙行的时候，奋力地干活讨好掌柜，好谋求个好的主人家，带着妹妹一起离开。
掌柜看得出来她的意思，出于好意，便也指了条明路给她。
说是不久后宫中会有贵人来，让她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宫里来的掌事一眼就挑中了姜淮和她妹妹，可无奈的是，皆被调去了愉妃的宫中服侍……
如此坎坷的身世，听得萧子规不禁生了几分怜悯，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无言。
姜淮抬眸，没指望眼前的人能说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扯了扯唇，轻笑道：“奴婢就算是为了妹妹，也要好好活下去，她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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