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四十八年，六月。
苏州城又到了一年中的梅雨季节，窗外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还是公主的办法好用，这些布袋堆好之后房间果真没有那么潮湿了，就是不知能用多久”，彩月拍了拍双手，拍掉手上的灰。
“公主日前让准备了许多，库房里还有不少，日日更换应该也够度过雨季了。公主的衣物你可收好了？莫要沾了潮湿”
“公主的衣物我都收到箱子里了，里面放了公主做的布袋不会潮的。时辰差不多了，太后礼佛该结束了吧？”
“按往日时辰该是快结束了，你去换身干净衣裳，我把窗关好我们去接公主回殿”，彩云说完转身去拿干帕子。
“呦，彩云你快看窗外那人是谁呀？”，正在窗边无意间瞥见窗外的彩月故意大声喊道。
彩云拿着干帕子走来，本没当回事，可当她看到彩月止不住抖动的身体心里就有了猜测。
抬头望向窗外，雨中撑着油纸伞大步而来的宽厚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不由得脸颊一红。
“哎呦，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彩云你要不还是留在房里点熏香吧，我去接公主”，彩月仰头望向窗棂上的雨滴，抿唇偷笑。
“胡说什么呢！当值呢，他来定是有公事来求见公主的，别闹”，彩云用帕子慌乱擦了擦窗边，伸出手臂关好窗。
“咚咚咚”
“谁啊”，彩云故作镇定拉开房门，“你怎么来了？”
“公主可在？京城来信了”，莫北鸿上前一步，手中油纸伞微微抬高，为彩云挡住房檐上滴落的雨水。
“公主在与太后礼佛还未回来，可是宫中的消息？”
“不错，皇后娘娘亲笔送到了钱庄，这是用密信传来苏州的。我怕耽误急事收到密信便赶来了……”
佛堂里，身穿素色衣裙，身姿高挑窈窕的洛菀凝扶起跪在蒲团上头发花白的祖母朝一旁走去。
抬头时那面庞白皙眉目如画，展颜轻笑间还露着两排雪白的贝齿。
“凝儿啊，苏州的雨似是比我们去岁去过的渔州更大啊”
“祖母，渔州靠海打渔为生虽湿热一些但还是不如江南在地势上更靠南，苏州又是更偏南方的，雨水也更多了些。祖母，我问过了，用不了七月底雨季就会过去的。等雨停了，我陪着祖母好好逛逛苏州城好不好？”
洛菀凝唇角弯起月牙，眼中透着清澈又期待的光，苏州是她封地，可别说逛完了，她走过的地方怕是都不到苏州城的一半。
“好好好！等天晴了凝儿在陪着祖母去转转苏州城。说来这几年祖母也算看遍龙元国大半江山了，再过半年就是凝儿的及笄礼了，我们的凝儿长大喽！”，太后望着孙女满眼慈爱，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祖母，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带您走遍天下万水千山，看尽世间美好与繁华再回京的嘛”，洛菀凝蹲在椅边，头贴在祖母手臂上。
“傻孩子，我们离京时你刚十二岁，如今都是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祖母知你不愿意听，可祖母还是得说，祖母年岁大了能陪你的日子过去一日便少一日，及笄对女儿家而言是一生中的大事，祖母不想给你留下遗憾”
“祖母，您是我的长者至亲，祖母身为太后德行品貌皆是世间女子典范，有祖母为凝儿及笄才是凝儿这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洛菀凝说完头微垂闭上眼睛，上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祖母的身体真的不太好了，那次蛊毒对祖母身体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她这几年一直暗暗给祖母调养可始终无法治愈，只能是一点点填补，让祖母活的更久些，再久些......
“傻孩子，你为祖母，为你爹爹娘亲，你的哥哥们，还有天下的百姓，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你的及笄礼该被天下人瞻仰传诵而不是和祖母窝在宅院内默默无闻。祖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祖母这把老骨头怎么也要撑到看着我们凝儿成亲生子安稳一生！”
“祖母~”,洛菀凝抱紧祖母胳膊，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哽咽，原来祖母都知道......
“傻孩子！最熟悉病的不是郎中而是病人自身啊！痛在哪病就在哪，其实啊到了祖母这个年岁早已看淡生死，人活一世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家有万金都无法逃脱命定的那一日。你爹爹这两年写了好些封信来催我们回京，前些日子传信来说有意要传位于轩儿，你若真不愿意回京他就来和我们一起游山玩水看遍天下，可凝儿，你和祖母说实话，你当真不想回京吗？”
“祖母，我”，洛菀凝喉咙滑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凝儿，虽及笄之礼意味女子成年可许嫁，但只要你不愿就无人能强迫你，只要祖母在一日即便是你爹娘也不能强迫你做什么，别怕！你的哥哥们都成亲了，你是洛家唯一的姑娘，成不成亲日后他们都会照顾好你的”
“祖母”，洛菀凝眼眶一热，用力闭了闭眼才压下眼泪，“祖母，您也有一年没见过爹爹了，二哥和四哥他们再过几日就到苏州了，等雨季过了，我们一路游玩着回京可好？”
“好，待会祖母就写信回京，让你爹爹他们开始准备着，可不能亏待了我们凝儿！”
太后白皙但多了许多皱纹的手放在孙女脑后轻轻抚摸，不经意间触碰到的步摇发出清脆响声。
天元四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
边走边玩的一行人平安回到皇宫。
一番寒暄后，众人纷纷离开，让母女俩谈心。
“凝儿不孝，四年来鲜少回宫承欢娘亲膝下，儿在外母担忧，凝儿这十几年来都在让娘亲操心，凝儿叩谢娘亲”
“快起来，傻孩子！你从未让娘亲操心过，要说谢也该娘亲谢你。还有几日我们凝儿就要及笄了，及笄礼后就是大姑娘了。旁人家的女儿都是无忧无虑顺遂着长大，唯有你，吃尽了苦头，受了常人一生都承受不来的劫难”
周曼婷声音几度哽咽，忍了又忍不想哭出来让女儿挂心。
“娘亲，不哭，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嘛，这几年我在走了许多地方，替您和爹爹看了许多美景，过去的那些不开心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女子一生多困于宅院，难见外面天地，所以眼界才短于男子。娘亲盼着凝儿能走遍天下看尽美景，也盼着凝儿往后的日子都能顺风顺水，趋吉避凶”
周曼婷伸出微颤的头为女儿拢好耳边的发丝，从二哥寄来那封凝儿去了边关的家书时她就明白凝儿心里从未放下过那些年。
她只恨自己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还连累女儿为了他们苦了半生。
她知道女儿心中有一道永远都填不平的伤口，可她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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