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秋看着马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他们争？难道我们生来就要吃苦？凭什么，他们生下来就比我们好？”
马婶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怪物：“和谁争？你是说马家？别傻了孩子，知道这些贵人们是怎么说话的吗？我来给你学学：告儿你，咱爷们生来不是吃就是喝，没别哒！还别不服气，咱的祖宗早把咱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你们这些牛马凭什么和我争？”
剑秋不解地问：“他说是就是吗？难道就这么认了？”
“那还能咋办？”马婶说道：
“还是那句话，马老爷对我们老两口挺不错的。你看，你在这吃了三碗面，要是在婶子老家，这些粮食够一家人掺着杂粮吃三天了，饥荒的时候，就是吃杂粮，还要往里面掺土咧！自从到了马老爷的庄上，婶子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这好日子，可都是马老爷赐给我的！”
剑秋小声说道：“你在这里种地、织布。马老爷却坐在家里等着收你的田租。这耕地不是马老爷创造的，这衣服不是马老爷做的。你吃的粮食穿的衣服，本来就是你劳动得来的，凭什么给他？要是有人带你们去争，这样的生活何必靠人家赐给你？”
“带着我们去争？”马婶白眼一翻：
“谁会带我们去争？有钱势的吃肉，没钱势的吃土。这本来就是这世上天经地义的道理！那些真正帮穷人的人早就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些打着帮穷人旗号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忽悠穷人去为他们拼命？婶子活了大半辈子，再也不信有人会为我们穷人去争这样的鬼话了…”
剑秋冲口而出：“我！我去争！”
“哈哈！”马婶拍拍他的肩，开心的一笑：
“好小子，那婶子就等着沾你的光了！”
剑秋一口气把面吃完，站起来说道：“婶子，多谢你！”
马婶一愣：“傻小子，谢我啥？”
剑秋推开房门：“多谢你，让我想通了，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还有，我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剑秋走出木屋，把那些呆呆看着他的人都抛在脑后。
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纵身而起：
“婶子，我就要离开八重天了。我屋子里还有些钱和衣服，就送给你和乡亲们了。”
马婶追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傻小子，你去哪？出门不带衣服怎么能行？”
剑秋走的很快，不再回头，黑夜之中，他最后的回答还在随风飘荡：
“今将行大道，何恋身外衣？”
剑秋疾步前行，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来到一座小城，饿得实在难受。索性走进一家当铺，把师姐送他的衣服卖了几个散碎银两，换了足够的干粮和一套粗布麻衣。随后又马不停蹄的向西而去。
又走了三天，干粮耗尽。剑秋又路过一个大村，见到农民们热火朝天的正把大袋粮食装上木推车，准备拉进西边城里去卖。
这次，剑秋不再着急赶路，而是加入了村民们的队伍，和村长说好，自己帮他们拉两车粮食进城，一路上跟着车队搭伙吃饭。
村长有些好奇，问他怎么一个人拉走两车粮食，剑秋呵呵一笑，只见他前面推着一辆车，后面则用绳子拉着一辆车。走起来健步如飞，比两个人拉一辆车的村民们还走得快的多。
村长大喜过望，心想这家伙力大无穷，看着也挺老实的。于是欣然同意让他加入。不过，同行的村民很快就见识到了剑秋恐怖的食量，只见他一个人比三个人吃得还多。难怪能拉动如此沉重的粮车。
纯朴的村民们并不计较粮食消耗，反正今年丰收，剑秋一人也吃不了多少。于是他们一起又走了两天，终于抵达西城。
分别时，几个村民还拿出自己多余的口粮送给剑秋，唯恐这个大饭量的小伙子在路上饿死。剑秋同样欣然接受。
剑秋又走了几天，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等到粮食耗尽，就在路过一片森林时捡了不少干柴。在路过下一个村子时，把干柴换成了食物。
就这样，剑秋一路上自食其力。虽然风餐露宿，但是冲州撞府，过得异常满足。十一天后，已经横跨“龙田”、“中庭”两界。从家乡徐图城进入了大秦国界，进入沙塞界。
大秦国土，涵盖了“沙塞”、“云梦”、“巴蛮”和“天南”四界。而这一次，是他自从离开家乡，第一次从徐图城进入大秦国土。剑秋此时有要事在身，并没有来得及回家去看看。只求尽快穿越沙塞界。
他的目标：西凉城。位于沙塞界的西部，靠近“西南“巴蛮界”和神州外域“天竺界”的三界交汇之处。
这一次进入秦国，剑秋的确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情况。比如说从前法眼会在秦国民间分布极广。街面上的百姓无论是法门弟子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喜欢把法门的图腾“光明火眼”作为装饰，涂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这在当时几乎已经成为了秦国的一种底层时尚。
可是这一次他重回秦国，曾经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光明火眼涂鸦已经无影无踪。似乎是一夜之间被人铲除殆尽。这也意味着法眼会在秦国的势力的确已经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剑秋也曾不止一次的见过朝廷的绣衣卫捉拿城市里残存的法门残余。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也会出手拯救这些同道会友。幸亏剑秋加入法眼会的时间不长。因此，秦国的绣衣卫们想破了脑袋也查不出这位来去无踪，法力高强的法门叛党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这样，剑秋在长途跋涉了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西凉城。
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语言来形容剑秋的尊容了。只见他头发蓬乱，胡须戟生。身上的粗布麻衣又脏又臭。
再加上半个月所经历的高强度劳动。剑秋穿着的破布麻衣早已经破烂不堪，衣服脊背上还漏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豁口。
此时此刻，无论任谁，都很难看出，他就是不久前的探春试状元。大家都把他当做一个活脱脱的叫花子。
可是，剑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凭他现在这副尊容，竟然在进入西凉城后，还是给人认了出来。
中午的市集摩肩接踵，剑秋用身上仅剩的铜板买了几个馒头。吃饱喝足后，正想找个墙根睡一觉。
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梆子响。一个声音大声喊道：
“今日上午，官府捣毁乱党法眼会窝点，捕获乱党十二名，与乱党勾结的黑市商人八名！准备运往西方山脉的粮食六车！现已人赃并获，按大秦律：入法眼会，并为其服务者当街问斩！勾结乱党，提供物资者与其同罪！”
百姓们窃窃私语:“快看，又有法眼会的被捉了！”
“走走走，看热闹去。”
“这些天看砍头的都看腻了，我不去，还是回家吧。”
“嗨，又不是砍你，你怕什么？”
“我可得回去看看，这些绣衣卫到处抓人，不分青红皂白。可别把我家里人给捉走了！说起来，这法眼会的人大都不是什么坏人。一个月前，还有法眼会的人在城里施粥，人还不错呢。”
“嘘，你不要命了？这些天绣衣卫抓的就是你这样嘴上没把门的。随随便便就能治你一个勾结法眼会的罪名。你可别找死！”
剑秋听得心中一紧，赶紧回头去看。只见街口转过一支队伍。前面是大秦的刑官领着十几名捕快沿街吆喝，震慑百姓。
中间则是二十个垂头丧气的犯人，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捕快把他们像羊群一样驱赶着往起走。最后面跟着的则是几个手捧鬼头刀的刽子手和三个监斩的绣衣卫。
一大群人在人山人海的市集中间挤出一条路来，浩浩荡荡的朝法场去了。
剑秋紧随其后，跟着来到法场。二十个犯人被勒令跪在高台。监斩官也不废话，犯人示众，验明正身后立刻就要开刀问斩。
刽子手把白酒喷在刀上，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排在最前面的几个法门弟子和遭受无妄之灾的黑市商人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屎尿齐出。两个犯人甚至已经被吓晕了。
监斩官正在宣读这些犯人的罪状。剑秋已经忍耐不住，正要上前救人。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问了一句：
“法眼尚在？”
剑秋微微一愣，这是法门弟子相认的常见切口之一。一般用于两个不知底细也不确定对方身份的弟子接头使用。
剑秋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看样子是个做苦力的。如今的法门在大秦简直就是过街老鼠，寻常会友们避之不及，唯恐被人揭穿乱党身份。看来此人不会真是普通的法门弟子。也许是个密探特务，但究竟他们是属于法门的密探，还是朝廷的密探，就不清楚了。
所幸剑秋艺高人胆大，虽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也不至于怕了几个朝廷密探。立刻压低声音回答：
“法眼永在！”
那人又赶紧问道：“在人？在海？在刀剑？”
这句切口就较为深切了，是在问法眼弟子隶属于哪个流派的法眼会。在人是指山雾派，在海是指流水派，在刀剑是指金刃派。一般来说，就连大部分山雾派的普通弟子也是不懂这句切口的。只有与当地法眼会组织有一些接触的人才会知道。
剑秋仔细的看了那人一眼，还是选择冒险相信他，回应道：
“法眼在光明！”
这句话便是露底了，剑秋直言自己是光明卫的人。众所周知，光明卫已在近一年前，追随法门炬子白慕青一起尽数覆没于明阳城。当今世上的幸存者，便只剩下陈剑秋和曲炎和明阳城主的女儿明月等区区数人。而其中最有名者，便是剑秋。
那人把剑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遍，小声说道：“会友可是陈剑秋阁下？请随我来。”
剑秋顿生警觉，打量了那人一眼，说道：“路不明，道不平。
剑秋则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对方。
这句话也是法门之中的切口，意为自己还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不愿轻信。
那人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在下是刀剑门里弟子，秦西分舵弟子，姓綦名城。剑秋阁下，尊者已经等待您多时了。”
刀剑门指的就是金刃派，听到铁锋的名字，剑秋警惕起来：“铁尊者不是在西方群山之中主持大局吗，等我做什么？”
綦城道：“不错，此时尊者正在西方群山光明崖上。他说剑秋阁下是本门有名的高手，若是他来，本门得了强援，必然转危为安。”
剑秋轻声问道：“我听说西凉城中已经没有法门弟子了，你们和这些被捕的同门怎么在这？”
綦城低声回答：“不错，西凉城乃我法门总部所在，原本在此活动的本门弟子足有数万。这次秦廷大肆残害本门弟子，以至于弟子们或逃、或躲、或退门、或被捕被杀。已经失散十之八九。所剩无几的同门，也已经追随尊者前往光明崖守卫圣地去了。如今，西凉城里，只剩下我们这一百多个法门！”
剑秋问道：“你们为何不走？”
“尊者留我们在西凉城，便是要我们打探消息，采购粮草，还有接应剑秋阁下你这样返回圣地驰援的同门。”
剑秋肃然起敬：如今西凉城大肆残杀法门残党，就算不是法门弟子，凡是与法门有关的人员都人人自危，巴不得和法眼会撇清关系。可这些人竟敢留在最危险的地方为圣地里最后的法门打探情报。
不得不说，金刃派是个盛产亡命之徒的地方却的确也是对法门最忠诚的地方。
法门三大流派：山雾派是一盘散沙，流水派是阳奉阴违。可金刃派等级森严，意志坚定，信仰纯洁。是三大流派中最值得信赖的理论。
剑秋曾听明月说过，金刃派的大部分人，都是和自己一样自幼失家的孤儿。他们从小被铁锋养大。他们吃法门饭，穿法门衣。法门就是他们的一切。平日里，流水派和山雾派都鄙视他们的野蛮、六亲不认，目无法纪。
可是当法眼会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山雾派可能会消散人海，流水派可以改换门庭。可唯独金刃派这群无家可归，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为法门流干血泪。
此时，监斩官已经把执行台上的乱党罪证宣布完毕，五名侩子手挥刀霍霍，即将行刑。
剑秋紧紧腰带，就要上前施救。可就在此时，綦城却一把抓住剑秋：“剑秋阁下，不可冲动！”
剑秋怒道：“你做什么，他们快死了！”
綦城深深看了台上一眼：“我知道，可是他们不能救？”
“你不是说，他们也是金刃派的人吗？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法门去死？”
“是！”綦城看起来很痛苦，却毫不迟疑的说：“你的行踪是绝密，比他们的性命更重要！牺牲不可避免，可你的行踪若是暴露，我们损失，可能远不止二十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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