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远帝已经信了，安国公还不能信。
万无双是如意王的女儿，那他是谁？那他对继室的忍让，对小女儿的疼爱，对大女儿的疏忽和算计，又算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安国公表现出来的是一副几乎崩溃的模样。
“陛下，陛下这不是真的！您不要听信谗言啊！”
安国公看向兴远帝，眼神慌乱，好似希望兴远帝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是他的不孝女在编排自己的妹妹。
可惜兴远帝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安国公。倒是饶有兴味地盯着万无双，脸上带着浅笑——那笑意不达眼底，眼底只有幽深一片。
安国公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兴远帝信了。
万无双也觉得自己被盯上了，被毒蛇盯上了，本能让她手臂上的细小汗毛都倒竖起来。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兴远帝的脸，如果对上眼睛，她觉得自己会心虚得当场跪地求饶。
‘兴远帝名不正言不顺’，万无双自小就将这句话刻在心里。直至如今，这句话仍然只能在她的心底，不能宣之于口。
感受到怀抱着自己的三皇子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怀疑的目光一次次投射在自己的头顶。
三皇子是兴远帝的儿子，是胜利的得利者。万无双的真实身份，是复仇者，是兴远帝的头上雷，也是三皇子的。
父子俩都不会放过如意王的孩子！
万无双觉得自己不能再默不作声，沉默的后果她承担不了。但是她也不敢直面兴远帝，于是便将怒火都冲着万玉柔宣泄出来。
“万玉柔！”万无双在三皇子的怀里尖叫——万玉柔名字出口的瞬间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明明在万玉柔嫁到将军府时，属于万玉柔的戏份就应该结束了。以至于她后面都没有再关注过这个“姐姐”的死活。
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轰轰烈烈的死，也没有安安静静的活着，甚至还敢跳出来惹她，真是该死，该死讨厌鬼！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自己不幸福，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是没有人爱的怨妇，你生不出孩子……你觉得都是我的错，对吗？”
“你这个疯子，现在是要把我也拉到地狱里去吗？”
万无双歇斯底里的大喊，加上挺着个大孕肚的形象，众人虽然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世也敏感可疑，但还是免不了有少许同情。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万玉柔听见有人小声嘀咕，白眼都翻上天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前提得是个人。
她瞟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安国公，轻蔑一笑：“孤儿这点我可以认，其他的你真是自作多情了。”
“你肯定觉得自己能够退婚改嫁了个好皇子，是让所有人都嫉妒到不行的事情。”
“但京城百姓和官员看到的却是，一个在大家心目中极好皇子，在娶了你之后，形象崩塌，口碑触底，行为怪异，举止无礼，外家倒台，孤立无援，皇帝厌弃，前途尽毁……”
万玉柔每说四个字，殿中便有一阵抽气声。
对，是，我们大家是这么想的——但有必要说出来吗？
因为万玉柔的话太过直接，就连上位的帝后，甚至三皇子自己都傻眼了。
那些话让三皇子心里充满了后悔和怨恨的情绪，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是的，他从小苦心经营起来的良好形象，那些默默努力的日子，那些在太子面前伏低做小的日子，那些装作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内心煎熬的日子……终于毁了。
尽管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懊悔中……三皇子低头，他似乎更加无法忍受放弃万无双的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没关系的，无双。”三皇子满眼深情地说。
万无双并不感动，甚至身上冷飕飕的。
三皇子在怪她，但也原谅她了，万无双这样觉得。
对于三皇子自甘堕落如此，最痛心的人不是兴远帝——兴远帝有很多儿子，而且最疼爱的儿子是太子——所以最痛心的是贤妃。
贤妃名如其人，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人。她能在后宫为自己赢得贤妃的头号，可见心智坚定，聪慧过人。
自己的儿子是三皇子，不长不嫡，一个向上走注定艰难的皇子。但贤妃悉心教导，几乎在民间为三皇子赢得了贤名。若是再能得到母族的助力，击败善良懦弱的太子，未必不可。
但，一切已成泡影。
贤妃因为万玉柔的话，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只觉得大梦一场，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
万玉柔就是想捅贤妃心窝子，笑着开口：“贤妃娘娘，你在我心中是个很幸运的人。不管是你，还是三皇子和你的娘家都没有什么瑕疵，又全部深得皇帝喜爱。”
贤妃转动脖子看向万玉柔，还没反应过她话里的意思。
“呵呵，听说当初您也反对过万无双退婚另攀高枝的行为，最后是因为清凉寺主持给万无双批的命格尊贵无比，加上两人有了夫妻之实，这才让你同意的……”
等贤妃听明白万玉柔在大咧咧说的什么话时，整个人就是一激灵。这孩子怎么连主持批命的事情都知道了。
贤妃下意识呵斥：“闭嘴，你瞎说什么！”
什么命格尊贵，主持分明说万无双是凤命之主，尊贵无比，庇佑紫薇，护佑真龙……这话她敢让兴远帝知道吗？
贤妃真是多虑了。要说算命批命，谁算得过兴远帝啊。那些从小被关在大金安国寺的孩子，从小被算到大。
果然，兴远帝听了万玉柔的话，看着贤妃母子，特别是三皇子怀里的万无双眯了眯眼睛。
万玉柔听见贤妃让她闭嘴都气笑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贤妃可知道清凉寺是什么地方吗？”
她并不是要贤妃回答她。
“我自小被留在大金安国寺学习，得住持教诲，逢年过节有幸都有专门的僧人到安国公府替我报平安。”万玉柔说着过往，转头不经意似的看向兴远帝。
兴远帝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讪讪的。
万玉柔自然地转过身来：“万无双应该很嫉妒我吧，所以才会带着如意王的人，建了座清凉寺做据点。那里面上上下下，包括给她批命的住持，全都是反贼们假扮的。”
“贤妃，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嘛？”
万玉柔对着贤妃轻蔑一笑——越图什么，越失去什么——今天以后，尊贵便和贤妃无关了。
在贤妃和万无双尖叫之前，万玉柔再次转身直面众人。
“你们也许觉得我是在报复万无双，其实我只是在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我年幼时不能为自己言语，出嫁时又被人算计背负污名，成为京城的笑话。”万玉柔挺直了脊背，眼睛扫过众人，扫过曾经嘲笑过她的贵妇和贵女们。
最后她直视兴远帝，直视尹皇后。
“我万玉柔，问心无愧！”
“是她，是万无双和三皇子，背弃与将军府的婚约，私相授受，狼狈为奸，指使清凉寺反贼将我推入湖中，陷害我与小将军掉入水中，再兴风作浪，迫使我们成婚。”
“安国公，”万玉柔指着安国公的鼻子骂道，“你明知我从小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但是自私如你，用一个回不了家的女儿拴住了年轻貌美的小姨，以我之名将她困在安国公府十几年，简直丧心病狂。”
安国公显然通过越来越多的证据也认清了万无双是别人的孩子，甚至是一个反贼头目孩子的事实。他痛苦的抱着头，差点在地上打滚。
“我没有，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语无伦次的否认，只让万玉柔发笑。
“你不知道？你这么自私的人，会娶一个小门小户毫无用处的女人做继室吗？说出来你自己信嘛，你的亲戚朋友信嘛，你的同僚们信吗？哈哈哈，可笑。”
万玉柔仰天大笑。
“逢年过年，你亲自带着她们烧纸祭奠，一年到头有无数的借口不上继室的床，怎么了，是体力不行，还是床上有别人啊？”
挺紧绷的一件事，突然让听众们一阵发笑。
老夫人和秦氏都嗔怪地瞪了万玉柔一眼，下一刻就很捧场的笑了起来。
兴远帝和安国公可笑不出来。安国公不用回头，就觉得后背要被兴远帝的目光烧出个洞来。
“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安国公虚张声势，“你母亲的家里人都遭了难没了，我陪着祭奠你也嫉妒。”
这有啥好嫉妒，嫉妒贡品吗？
“三月初一，十二月初三。”万玉柔冷冷说出两个日子。
上位的兴远帝一下就僵硬了身体。
安国公和万无双也变了脸色。
贤妃惨白着脸，看看这对母女，恨意滔天。
“安国公府在这两个日子都是大排场祭奠的，头几年你们还猫着点，如今你们大鱼大肉，糕点蜜饯，金箔银锭，大半个京城的商铺都是知道的。”万玉柔反问，“不如安国公说说，这两个日子是安国公哪位重要的人物的忌辰，让全府忙前忙后的。”
现场死一样寂静。有人一脸讳莫如深，有人一脸莫名其妙。
三月初一，如意王的诞辰。
十二月初三，如意王的忌日。
其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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