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
他状若疯魔，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从容。
随着他一声咆哮，整座地底宫殿彻底活了过来。
血色苍穹之上，无数雷霆交织成网，每一道都蕴含着湮灭法则的黑炎。
地面崩裂，万鬼夜行，凄厉的嘶嚎化作实质的音波，足以撕裂神魂。
整个世界都在响应他的怒火，所有力量都朝着那片唯一的净土碾压而去。
江言就站在这片天崩地裂的中心。
他没有动，只是迈开了脚步冯虚踏空，一步一步，朝着高台上的李慕然走去。
那些足以抹杀寻常修士千百次的恐怖攻击，在触碰到他周身百丈范围时，便如幻影般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百丈之内，野花盛开，绿草茵茵。
百丈之外，鬼蜮炼狱，末日降临。
李慕然脸上的癫狂与狰狞，随着江言的每一步靠近，都在飞速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惊恐。
他眼睁睁看着江言闲庭信步般穿过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世界”，来到了高台之下。
那份平静，那份从容，是对他三百年来所有谋划与野心的最大嘲讽。
“为什么……为什么！”
李慕然下意识地想要从宝座上站起，调动更强的力量，将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彻底碾碎。
可下一瞬，他脸上的惊恐化作了极致的骇然。
他动不了了。
那尊曾给予他无上力量的宝座，此刻如同一座无法挣脱的囚笼，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宝座中涌出，疯狂地禁锢着他，甚至在抽离他的力量。
“不……”
随着江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他的面前，李慕然感觉自己与这方天地的联系，正在被寸寸斩断。
他所掌控的法则正在崩坏，他所引动的力量正在消散。
最终，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真仙”气势，如漏气的皮囊般彻底瘪了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宝座上，成了一个失去所有力气的凡人。
眼神暗淡，空洞无光。
“为什么……”
他讷讷地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败犬的落寂。
江言眼中划过一丝怜悯，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开口：“历史总是向前走的，上古修士亦是如此。发现自然，利用自然，研究自然。”
“可惜，你停在了第二步，没能研究透你所谓的‘天根’，到底是什么。”
李慕然茫然地抬起头，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难道你就知道了？”
他的眼神重新迸发出一丝病态的光亮，死死地盯着江言，心中竟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这个人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
他会像解救那些祭品一样，解救自己。
江言看着他那副模样，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和善”。
“别人说的，终究不如自己感受来的真切。”
话音落下，江言的眼眸中，阴阳二气轮转，一股空缈虚无的道韵与另一股心念化现实的道韵，同时迸发。
有无相济。
心界重影。
两股神通道则，十成十地尽数施加在了李慕然的身上。
一瞬间，李慕然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融化”，与身下的宝座，与这整座宫殿，与那无形的“天根”融为一体。
他的视野无限拔高，又无限沉降。
他“看”到了。
看到了“天根”的真实模样。
那根本不是什么力量之源，而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阀门，一个漏洞！
它连接着天地大道，却又独立于外。
如它这般的阀门有许多个，而这一个已然萎靡崩溃，可哪怕是残缺也仍然是那么的伟大。
无尽岁月以来，天地间所有生灵——凡人、修士、妖魔、草木精怪……它们所有的情感，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如无尽奔流不息的江河，最终都汇入这个阀门之中。
这里是情绪的归墟，是欲望的根源。
它代替天地，承受着这足以让天道都“衰老”的庞大冲刷。
这，才是“天根”的真相！这是“欲障天根”！
李慕然先是狂喜，以为自己窥见了终极的奥秘，即将成为真正执掌天地情感的神。
可下一秒，那无尽生灵之情形成的洪流，便通过他与天根的连接，毫无保留地倾轧而下！
贯穿了他的神魂！
“不！不！我要的不是这个！这不是我想要的！”
李慕然发出了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吼。
他感受到了一个农夫失去爱子的悲痛，感受到了一个帝王猜忌臣子的暴虐，感受到了一个少女初恋的甜蜜，也感受到了一个魔头屠戮万人的快意……
万万生灵，亿万万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真实的情感，在他的神魂中同时引爆。
李慕然的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承受着一种极致的情感。
他没有死。
他只是化为了天地的一部分，化为了生灵的一部分，化为了这宫殿外那浓郁到蕴含剧毒的灵性的一部分。
可是在“李慕然”这个生灵的层面上，他死了。
但在天地层面上，他又永生不死，永远承受着这份冲刷。
江言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那个已经与宝座彻底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张扭曲人脸轮廓的“东西”，缓缓收回了手。
此刻，宝座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正向他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有绝色美女在其中朝他招手，许诺夜夜笙歌。
有无上神皇在其中对他许诺，愿与他共掌天地权柄。
更有突破真仙之上的无上道法，仿佛触手可及。
对此江言始终面无表情。
笑话。
这些东西，我吃软饭都能得到！
岂会被这点幻象给诱惑了！
随后画面一转，那宝座中光影变幻，竟走出一道倩影。
眼波流转间温润如玉，身姿小巧伊人，正一步步走来，仰头看着江言，脸上是纯然的信赖与依恋，清纯得不带一丝杂质。
正是沈茗。
她轻轻依偎进江言怀中，乖巧地蹭了蹭，声音软糯：“师尊，茗儿好想你。”
江言呼吸猛地一滞。
这谁顶得住啊！
但他只沉醉了半秒，眼中那丝迷离便化作了然。
下一刻，他悍然出手，五指成爪，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一把掐住了那“沈茗”白皙的脖颈。
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江言另一只手握拳，照着那张绝美的脸蛋便是一顿疯狂殴打。
砰！砰！砰！
拳拳到肉，毫不留情，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沈茗”的身影开始溃散，鼻青脸肿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一道幽怨至极的眼神，不甘地消散在空中。
江言甩了甩手，表情进入了一种无悲无喜的贤者时刻。
“这么乖巧的沈茗，果然只在幻想当中才会出现。”
“不过，这手感倒是真揍得挺爽。”
尘埃落定，幻象破除。
随着那“沈茗”的消散，周围天崩地裂的末日场景如潮水般褪去，血色苍穹与万鬼嘶嚎尽数消失，重新恢复了那座死寂宫殿的模样。
苏小璃与凌羽这时才如大梦初醒，瘫软在地上，浑身依旧控制不住地哆嗦。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那足以碾碎神魂的威压，太过真实，让她们此刻仍心有余悸。
“前……前辈……刚才那……是真是假？”苏小璃声音发颤，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江言看着那恢复了平平无奇模样的宝座：“对于你们来说，假的也可为真。但对于同等规格的存在，便一戳就破。”
他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折身返回，向着宫殿外走去。
苏小璃和凌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敬畏，连忙挣扎着爬起，跟了上去。
当她们走出大殿，外面的景象让两人心中又是一紧。
那一望无际的白玉石柱上，所有被囚禁的修士都恢复了平静，不再挣扎，不再嘶吼。那数万双眼睛，此刻都挣脱了绝望与痛苦，只是静静地、直勾勾地盯着缓步走出的江言。
死一般的寂静中，这万众瞩目的场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压迫。
但苏小璃和凌羽却没有再慌乱，因为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前方那道从容的背影上。
她们相信江言。
江言脚步未停，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就在他走过最后一根玉柱时，身后，那数万名修士竟齐齐脱离了石柱的束缚，他们一言不发，朝着江言的背影，深深作揖。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源自灵魂的郑重。
江言坦然受之。
一拜之后，那些修士的身影便开始一点点溃散，化作漫天莹莹灵光，如夏夜萤火，飘散在这片地底空间。
其中一小部分灵光，汇成一股暖流，主动飞入了江言的掌心。
苏小璃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她想问，既然前辈能救下他们，为什么不……
江言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纠结，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开口。
“他们早已与这片地方融为一体，魂魄不全，肉身不存，救不了了。”
“别看他们现在还向我行礼，实际上，他们并不知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只是他们残存的灵性，在做出最后的选择，向助他们脱困者，致以最后的谢礼。”
江言顿了顿，补充道：“而你的那两位师兄，刚被困于此地不久神魂尚在，所以还能救上一救。”
苏小理闻言，眼圈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心中依旧为那些逝去的同门感到失落，但也明白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她快步上前，去照顾那两个刚刚被救下，依旧昏迷不醒的师兄。
就在这时，江言的心中，宝姐急哄哄的嗓音疯狂回荡。
“快！快放我出去！我要去那灵性的海洋里徜徉！快啊！好多灵性！要满出来了！”
江言在心中安抚着躁动的宝姐：“别急，那灵性很大可能有古怪。”
他回忆着自己悟道的瞬间，沉声道：
“我虽说积累颇厚，但也不至于一朝得道，直接晋升半步真仙。那份感悟来得太过猛烈，都不能说是提供一道灵感了。”
“仅仅只是从这‘天根’中渗透而出的一点灵性，便使我有了这般深层次的感悟，再结合这不言自知的‘天根’之秘，我推测，这片浓郁的灵性之海，很大可能来源于天道本身。”
“天地不全，天道也有问题”
宝姐不以为意，反而理所当然地嚷嚷道：
“那不是更好嘛！本宝就是天地灵宝，来源于天道的灵性，对我来说就是大补之物，刚好用来修补自身！”
江言再次劝住她。
“这方天地都不全，连‘欲障天根’这种东西都冒了出来，你还敢用这疑似天道漏洞里溢出的灵性来修补自身？不怕把自己补出问题来？”
宝姐顿时委屈了，在宝葫芦里打滚，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江言无奈，连忙安慰，摊开手掌，露出刚才收集的那一捧温润的灵光。
“好了好了，也不是丝毫没有收获，你看，这是那些修士临散前自愿赠予的灵性，纯粹无瑕，没有半分杂质，最适合你不过。”
宝姐从葫芦里探出个小脑袋，看着那团灵光，哼了一声，小嘴一嘟，却还是张口将其吸了进去。
她咂了咂嘴，昂首开口：“这可是你欠我的！”
江言安抚好宝姐，带着苏小璃、凌羽、殷梨，以及昏迷的清玄与沈砚秋，一行人离开了这片废墟宫殿。
顺着来时的通道，他们很快回到了那处断崖石壁前。
江言回身，站在崖前，双目微阖。
下一刻，他周身道韵流转。
“心物同尘”的神通催发到了极致。
他伸出手指，对着面前的石壁，凌空划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那面坚硬的石壁，却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自行蠕动、融合。
山石的纹理扭曲、交错，最终化作一片混沌，再也看不出丝毫缝隙。
江言甚至将整座山崖以及地宫都进行了扭曲，让它从“一个有入口的石壁”变成了“一整块不可分割的山体”。
做完这一切，他才带着众人，向着原本居住的洞府行去。
可一路上，整个青岚门内，竟是空无一人。
无论是演武场，还是丹房，亦或是弟子居所，都静得可怕，仿佛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就在这时，一道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厉喝，自青岚门山门之外传来，声如惊雷，响彻云霄。
“青岚门众，犯上作乱，罪无可赦！”
“吾奉皇命，前来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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