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洛阳街的铜匦被八个大汉抬进了宣政殿，武则天屏去闲杂人等，而后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正当她弯腰欲开启时，却突然犹豫了。她直起身，绕着铜匦转圈瞅，仿佛不认识这东西一样。
婉儿屏息注目。
武则天忽然叹了一气。婉儿明白武则天在担心什么，她担心铜匦空空如也，那样的话她会架不住面子。
“奴才听说，昨晚代书先生可发财了，没准都是为写折子投铜匦呢。”一旁的赵公公同意揣透武则天的内心，便暗示道。
“哦？有这事？”武则天停下脚步，两眼蓦地发亮。
“婉儿，你来。”武则天把钥匙递给婉儿。
“先开哪一匦？”婉儿接过钥匙问。
“青匦，就先开青匦。”武则天说。
婉儿拿着钥匙，对准青匦的锁孔插进去，试着轻轻顺时针一旋，只听得啪嗒一声响，铜匦的第一道门开启了。紧接着哗啦啦滚出好些个谏帖，这是因为匦被塞满了的缘故。
武则天松了一口气，且不禁露了个笑。“看看推荐的都是何方高人。”武则天迫不及待地拿了两本翻开看。
第一本是推荐武承嗣当宰相的。武则天不用想，这是武承嗣自编自导的。武则天没吱声将它合上翻开第二本，这是一个叫侯思止的人毛遂自荐的。但折子里除落款侯思止三个字外，通篇无一文字，只有一幅图：一只似狗非狗的怪兽，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但头上却长着一对野牛似的猛角，角上还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痛苦状的人。
武则天忍不住扑哧笑了。
“怎么了，太后？”婉儿问。
武则天将折子递给婉儿看，婉儿一看心中一惊，不觉毛骨悚然。
“有意思，这个侯思子他想表达什么呢？”武则天重新看折子。
这当儿婉儿重新蹲下，钥匙对准白匦的锁孔插进去顺时针轻轻一扭，吧嗒一声锁开了……
白匦中只歪斜着两份帖。婉儿取出递给武则天，武则天翻开看，却立刻阴沉了脸。她再翻开第二本，不曾想又是为程务挺喊冤的。
“咋了？”婉儿见武则天脸色难看便轻声问道。
武则天不答，她抬起头用怪异的目光瞪着婉儿，而后将书帖对准火炷点燃直到化为灰烬。
“对了，看懂了那图吗？”武则天想起来问。
“婉儿愚钝。”婉儿哪里敢说出图中含义。
“赵公公，传侯思止！”武则天忽然严肃道。
婉儿心一惊，冥冥中预感到这个叫侯思止的人绝非善辈，画中的一对牛角，挂着一个人，鲜血滴了一地，可见他的内心有多么凶残。
赵公公走后，大殿只剩武则天和婉儿两个人。
丹匦和黑匦一一被打开，但都是空的。武则天回头去审阅青匦中的帖子。有推荐鱼宗保的，有自荐猪官马官的，这些帖子武则天只是一阅而过，但有三本都是推荐狄仁杰的，这引起武则天的高度重视。
“这三本都是推荐狄仁杰的，汝看看。”武则天丢给婉儿看。
“瞧这一本，把狄仁杰比作姜子牙，说他有治国经天纬地之才，呵，夸大其词了吧。”武则天有点嗤之以鼻。
“婉儿以为是实至名归。”婉儿说。
“哦？这其中怕是有婉儿的吧？”武则天怪异地看着婉儿。
“正是。”婉儿说。
“怕是不止一本吧？”武则天冷笑道。
“婉儿仅此一本！”婉儿说。
“记得你和哀家推荐过他。他好像年纪不小了，哀家只记得他落了一辈子榜，其他的印象不深。”武则天明里暗里在瞧不起狄仁杰。
“是的，他屡科不中，以明经及第，但确有治国之才。”婉儿说。
“既有治国之才，为何制科亦不中？”武则天说。
何为制科？制科就是专门为有实际治国经验的考生量身定制的，有利于考不过理论知识，但却有实践检验治理国家能力的人。
“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时运吧！”婉儿叹气无言对答。
“不过，郭翰去岁巡察宁州回来倒是向哀家奏过，随后又专谏荐过，只是哀家总以为有些虚词。”武则天说。
“非虚词，婉儿查过卷宗， 仪凤年间，狄仁杰任大理寺寺丞，一年内判决大量积压案件，涉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婉儿说。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哀家不信！”武则天说。
“婉儿信！”婉儿说。
“何以信？”武则天问。
“太后又何以不信？”婉儿笑笑反问。
“这就奇了，婉儿向来爱慕文采，按理该推荐张说宋璟才对。”武则天说。
“若是单纯的推荐文采之人，婉儿第一推荐宋之问第二推荐张说、沈佺期和宋璟，可眼下太后急需的是治国之才。”婉儿说。
“再者，宋之问和张说已在太后的眼皮底下，还用得着婉儿推荐吗？而狄仁杰就不一样了，他远在边城，太后自是难以方方面面都顾及，婉儿虽与他少交道，但阅过他大量的卷宗，尤其是郭翰的奏章。”婉儿说。
可武则天就是对狄仁杰有偏见，婉儿话音落下，武则天冷笑道：
“郭翰的奏章哀家亦阅过，以为言过其实。理由，其一，科举屡败，说明他非文才；其二，制科败，说明他非治理之才；其三，仪凤年间，宰相阎立本荐之，天皇也采纳用过，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他还在小小的宁州当刺史。古人云，是珍珠总会发光，而他都七老八十了，尚未有光，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他是个庸辈吗！”
婉儿一听，原来武则天对狄仁杰的偏见在这里。一是因为他没有一块过硬的敲门砖，进士， 二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晋升。
婉儿心想这个好办。于是笑道：“太后，可是认可韩信？”
“奇才，天才！没有他刘邦何以有天下！”武则天不假思索道。
“若无萧何月下追韩信，那韩信的命运又当如何？”婉儿再问。
武则天怔怔地看婉儿。“你个死丫头，在这等哀家呀！”
“不过，说实话，没有萧何恐怕就没有韩信，韩信纵有一身的军事天才，也只能是胯下之夫！”武则天感叹。
“狄仁杰就是太后的韩信，只怕太后要相见恨晚！”婉儿笑说。
武则天不语，须臾道：“好，哀家就给他一次机会，擢为冬官侍郎，以一年为期，一年后是升是贬全由他的能力决定！还有，若是无能之辈，婉儿你也脱不了干系！”
冬官侍郎是武则天执政后改的官名，其实就是工部侍郎，从四品。
武则天说完拂袖而去，在她的心里还是不认可狄仁杰，她甚至怀疑是婉儿与御史郭翰等人的联手戏，另外，武则天怀疑白匦中为程务挺喊冤的帖子，也是婉儿所为。
第五十七章 小人暗箭起疑端，怀义撒泼解困惑
一
一连几天武则天看婉儿的眼神都不对劲，且亲自阅南来北往的奏章。婉儿一夜间成了端茶倒水打下手的奴婢。
婉儿琢磨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婉儿哪里知道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迹，每天往铜匦投谏，为程务挺喊冤。这是武则天不可触及的底线。
“太后，都阅了几炷香的工夫了，喝盏茶歇会再阅吧。”婉儿端上茶，但明为端茶，暗则说让婉儿来吧。
“搁着，哀家怕承受不起。”武则天冷冷道。
“婉儿给太后揉揉。”婉儿见武则天扭了扭酸疼的肩膀连忙过去给她揉肩。
“哀家还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武则天推开婉儿。
婉儿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她接过婢女的扇子给武则天打扇。
“太后，要是婉儿做错了什么，您尽管责罚！”婉儿犹豫再三决定主动出击。
“你翅膀硬了，哀家敢责罚你吗？”武则天讥讽道。
“婉儿不知错在哪！请太后明示！”婉儿跪下真诚地恳请道。
“你果真不知？”武则天放下正审阅的奏折转过身说。
“死了还得向太后讨明了才去投胎！”婉儿说。
武则天看着婉儿一脸的无辜，犹豫着是不是真冤枉她了？不如把事情挑明了有个水落石出，自己也省得受这份阅谏罪，天天都搞得腰酸背痛。
“哀家问你……”武则天话才出口却被赵公公一声喊给打断。
“薛怀义到！”
接着就听见薛怀义嚷嚷：“咱家来了，太后，你在哪里？”
话音落下立刻有太监上前引路说“太后在中殿阅折子呢。”
“去，谁让你多嘴。”薛怀义呵斥走太监，一路大踏步朝中殿走去。
“婉儿告退。”婉儿立刻站起识趣地退出去。
婉儿与薛怀义擦肩而过，薛怀义打住脚步，鼻子使劲地嗅了几下，嘴里咕哝着“真香。”
薛怀义何许人？为何可以大摇大摆地直闯武则天的寝宫？
此人原名冯小宝，本是市井走街串巷的靠卖膏药为生的小贩儿。因长得粗犷健壮又不失几分英俊，最初被千金公主的婢女相中，后被千金公主发现又成了千金公主的宠男。
千金公主又是何许人？她乃高祖李渊的女儿，太宗李世民的妹妹，高宗李治的姑姑。千金公主闻听武则天得了失眠症，她揣摩着武则天定是阴阳失调，为了讨好武则天，她不惜把冯小宝献给武则天。
果然不出所料，武则天一见身强力壮又年轻英俊的冯小宝，非常喜欢，且笑纳。可武则天又一想，冯小宝毕竟是个粗人，太辱没自己的一世英名，再者他一个大男人大摇大摆地进出自己的寝宫成何体统，得想个法子找块遮羞布。于是武则天先让冯小宝随太平公主丈夫的薛姓，再让冯小宝剃度为僧，经过这一番操作，冯小宝一夜间就被包装成薛怀义方丈。
“咱家来了，太后也不大架迎接咱家！”薛怀义撒娇道。
“好好好，等明堂建好了，哀家开乾坤门迎接你这位功臣。”武则天放下手中的折子站起，可突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太后，怎么啦？”薛怀义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扶住武则天。
“没什么，许是坐久了。”武则天笑笑装得没事一样。
薛怀义看看案几上码了一堆的折子，很是诧异。
“平时不都是婉儿干的活吗？”薛怀义说。
“别提了，这蹄子越来越不让哀家省心。”武则天说。
“哦？要不要咱家去杀了她？”薛怀义玩笑道。
“那倒没那么严重，你来得正好，帮哀家断断。”
武则天一边说一边翻出婉儿写的鸟虫篆字体，而后又拿出为程务挺喊冤的折子，放在一起比较字迹。
“替哀家瞧瞧，这是否出自一人之手。”武则天说。
薛怀义不认得字，更不认得什么鸟虫篆，但不影响辨认。他一字一字一行一行对比，发现程务挺这三个字的字体明显不一样，婉儿的字体线条娴熟流畅，不似折子字体刻意扭捏。薛怀义心下暗喜，心想，这是为婉儿立功的好机会，日后好图婉儿。
于是道：“这哪里会是一人之笔，乃二人三人之笔都有。”
“哦？可否细细评来。”武则天说。
“太后这不是难为咱家吗，咱家是个粗人，哪里细评得来，只是这一眼就能看出迥异，太后为何视而不见？”薛怀义说。
“正是些许的迥异，更令哀家怀疑。你想，婉儿又不傻，她能一个模子倒出来吗。”武则天说。
“婉儿不是还会好几种字体吗？她为何不用通用的小篆？这样嫌疑岂不更小些？”薛怀义说。
“这也是哀家之惑，有弄巧成拙之嫌疑。”武则天说。
“左右都有得说，不如这样，等会儿咱家假意向她通，看她的反应，她若千恩万谢咱家，说明她有鬼，她若淡然自若说明另有其人。”
薛怀义思索一番为武则天出了这么个主意，武则天欣然同意。
“来，快坐下让哀家好好瞧瞧。”武则天拉着薛怀义坐下。
“晒黑了，好像还瘦了。”武则天摩挲着薛怀义年轻俊俏的脸。
“那太后要怎么奖赏咱家呢？”薛怀义淫笑道。
“别一口一个咱家，是心肝宝贝！”武则天说。
“还说呢，什么心肝宝贝！人家为你办事，累死累活不说，却还碰一鼻子灰。”薛怀义突然逃离武则天的怀抱。
“谁？他吃豹子胆了？”武则天把薛怀义重新拉回怀里。
“今天我打发人去提银，第一关就被户部的人给挡了，说是国库一时凑不出十万两银子。这谁信呐，堂堂大唐国库，居然拿不出区区十万两银。”薛怀义愤愤不平。
“国库一时短银也是有的……”武则天想解释但被薛怀义打断。
“既然太后都这么说，明堂不建也罢，咱家乐得逍遥去。”薛怀义气恼地站起来就要走。
武则天一把拉住。
“哀家说的只是个理，哀家这就下旨，一切急明堂所需还不成吗！”武则天连忙示好。
薛怀义一听忍俊不禁，一把抱住武则天。
“臣，叩谢隆恩！”薛怀义一边说一边鸡啄米一样在武则天的脸上狂亲。
一阵狂亲后薛怀义突然放开武则天说：“臣，告退。”
武则天一听哪里肯让他走，一把拽住他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好多天不来，好不容易来了还急着走，是不是在外头抱着年轻的嫌弃哀家老了！”武则天拉下脸真有些动气。
薛怀义一看，得罪不起，立刻赔笑道：“看把我给忙昏头了，都忘记他的乐子了！”
薛怀义指了指自己勃起的生殖器，武则天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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