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沉默被窗外真实的光线打破。晨光透过琉璃窗，在冰凉的地板上切出暖金色的斜方格。
池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枕头柔软的触感和身上被褥的重量。
一种近乎陌生的松弛感包裹着他，仿佛紧绷了很久的弦被悄悄松开，连带着胸腔里某处自己也说不清的微渺空洞，一起暴露在安静的空气里。
他坐起身，灿烂的金发垂落肩头。寝殿内一如既往，华美而空旷，只有熏香燃尽后残留的淡淡冷调木质香气。
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丝微风。温迪探进头来，翠色的眼睛里盛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见他醒了，便笑着走进来。
“醒啦？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嘛。”他声音轻快，像拂过新叶的风，“要不要出去走走？总闷在殿里可不好。”
池霖没应声，只是掀开被子下床。他走到衣架边，取下一件带有藏蓝色斗篷的日常服。
温迪自顾自靠在门边哼起一段轻快的调子，是筠星民间最近流行的小曲。
半晌，池霖才低低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去哪？”
“随便走走嘛，”温迪笑吟吟的，“去方理街看看？听说新到了一批森楠的果酿，味道很特别。”
池霖系衣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记得方理街，那条与森楠接壤的不夜城，繁华，喧嚣，带着点纸醉金迷的混乱，是他平日绝不会主动踏足的地方。
但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没说出口。心底那点莫名的虚浮感，似乎需要些外界的喧闹来填满。
“那就随你吧。”他最终说道。
温迪眼睛弯了起来。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从星神殿的侧门离开。走在通往方理街的路上，两侧是高耸的槐树，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池霖稍稍落后半步，目光掠过廊外精心打理的花圃，远处祈愿树巨大的树冠在湛蓝天空下舒展。
一切都很好，太平静了。
音乐会结束了，神谕节也过去了，第四代双神的消息再无声息。还有兄长……
阿幸笃斯……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像被冰针刺了一下。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那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荡。
为什么？他似乎又有些健忘了。
他只模糊觉得，似乎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连灵魂都缺了一角，却又被某种力量温柔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彻骨的寒意，只留下这片挥之不去的、懵懂的虚软。
“星崽？”温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带着询问的眼神。
池霖立刻放下手，脸上恢复了一贯装出来的冷淡：“没事。”
他加快脚步，越过温迪，“不是说去尝果酿？”
温迪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笑了笑，快步跟上：“哎，等等我嘛。”
方理街果然如传闻般热闹。虽是白日，霓虹灯牌也已亮起炫目的光彩，空气里混杂着食物香气、甜腻的香水味和隐约的音乐声。来自昔鹤和森楠的商贩、旅客穿梭不息，各种口音交织在一起。
温迪看样子对这里显得熟门熟路，灵活地带着池霖穿过人流，来到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铺子前。
老板是个热情的森楠人，看到温迪便笑起来：“哟，琴师大人又来啦？这次带朋友了？”
他目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池霖，尤其在他那双异色瞳和精致却冷淡的眉眼上停留片刻，似乎觉得他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便也就不敢怠慢了对方。
“嗯嗯~带他来尝尝你们家最招牌的‘森楠晨曦’。”温迪笑着，付了星脉币，接过两杯澄澈的、泛着淡淡金红色的液体，递了一杯给池霖。
池霖迟疑了一下，接过。杯壁冰凉，散发着清甜的果香和一丝极淡的酒气。
他低头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随后是醇厚的果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林木的微涩回甘。不难喝，甚至…有点特别。
“怎么样？”温迪期待地看着他，自己已经喝掉了小半杯。
“嗯…还可以。”池霖评价道，又喝了一口。
温迪笑得更开心了，拉着他往街边人少些的地方走了走，倚在一处装饰性的雕花栏杆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悬浮车。
“偶尔出来看看，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比整天对着那些公文有趣多了吧？”
池霖没回答，只是静静喝着果酿。阳光透过街道上方交错的悬浮轨道缝隙落下来，在他纤长的银白色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喧闹的人声仿佛被隔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种放松又空茫的感觉再次浮现。
温迪也不打扰他，只是陪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那杯，目光偶尔掠过池霖安静的侧脸，碧色的眸子里沉淀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了然。
“星崽知道吗，”温迪忽然开口，声音轻缓，像在讲述一个故事，“有时候，忘记一些事情，不一定是坏事。或许是身体和灵魂想要保护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愈合。”
池霖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转过头，眼眸看向温迪：“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呀，”温迪眨眨眼，语气轻松，“只是忽然有点感慨。你看这街上的人，每个人或许都带着一些不想记住、或者暂时记不起的事情，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嘛。而且…”
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不定忘了些事情，反而能发现身边以前没注意到的…好东西呢？”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果酿的微甜。池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耳尖有些发热，脸上却绷得更紧了：“胡说八道……”
他转过身，将空杯子丢进旁边的回收口，“回去了。”
“诶？这就回去啦？”温迪有些遗憾地看着手里还没喝完的果酿，但还是跟了上去，“好吧好吧，星神大人公务繁忙~”
回去的路似乎短了许多。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沉默却并不僵硬。
进入殿内，凉爽安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池霖径直走向书房，那里定然又堆叠起了新的待批阅文件。在他推开书房门前，温迪叫住了他。
“星崽。”
池霖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温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柔软的认真：“如果感觉到累了，随时可以找我。”
他知道最近这些事对于池霖来说肯定是有很大的打击的，也不希望他的星崽独自承受这些。
至少……找个人倾诉，会好很多吧？
池霖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好……”池霖说完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温迪站在空荡的廊道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转身哼着来时的那首小曲，慢悠悠地朝别处走去。
书房内，池霖没有立刻去处理那摞高高的文件。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被精心修剪的景观。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棂，温迪最后那句话，和他说话时那种近乎…疼惜的语气，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心底那片空茫的区域。
有点烦。但他并不讨厌，确切些说，他很喜欢。
他按了按胸口，那里不再抽痛，只是依旧空落。他确实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关于兄长，关于…他自己。
但此刻，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隐约的、不知是谁用风传来的零散乐音。
殿外廊下，似乎又响起了那把懒散温柔的嗓音，哼唱着提瓦特的调子，断断续续，却执着地萦绕不散。
那些模糊的缺失感带来的不安，似乎被这日常的、甚至略带喧闹的瞬间悄然冲淡了些许。
他转身，走向书桌，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指尖触及纸张的微凉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日子还很长。遗忘或许是一种保护，而当下…或许也存在着某些值得留意的东西。
比如一杯陌生的果酿，一条喧闹的街，和一个总是带着风与诗歌气息、固执地闯入他世界的“吟游诗人”。
窗外的哼唱声渐渐远了。池霖垂下眼睫，开始阅读手中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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