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宅面积很大，前半部分是供给客人们玩乐的寝房，讲究的是风雅精致，务必要把女宅和其他狎玩之地区别开。
但究其根本，和巷子里的桃红柳绿也没有任何差别。
而女宅的后半部分，才是这些姑娘们真正的居所。
这里被分为一个个小院，每个小院里又有三四进，每一进住一位姑娘。
相比于前面，小院里的布置就要朴素得多了。当然，比之普通百姓家里，还是要显得富奢许多。
西妃推开其中一进的大门，“三年前，我们同时被掳来此地，玉楼春为我们取名东西二妃。”
东妃？
绿盏凝神倾听。
“原来，这里的姐姐就是玉楼春口中，能与西妃姐姐并驾齐驱的东妃。”清儿忍不住插嘴，“可是他不是说，东妃已经赎身了吗？”
西妃容颜如雪，清丽秀雅，但更难得的却是她身上纤纤弱质的美态。
她此时惨然一笑，却愈发如融雪香梅般动人：
“东妃之美，岂是未曾见过之人所能想象的？即便是我等女子，也禁不住心驰神往。试问玉楼春，肯放任这样的招牌赎身吗？”
绿盏哑然。
赤龙收起脸上的妩媚动人，神色倔强而不失肃穆：
“别再喊她东妃了，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她有名字，叫许婉琴。”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桌面，几年无人居住的房间里依旧纤尘不染，想来是有心人精心维护的结果。
赤龙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经，翻了两页后从中取出一张人物小像和一封信，递给绿盏：
“这是婉琴去世前一个月，让我们几个姐妹为她画的小像。还有这封信，麻烦姑娘你一并交给她的家人。”
“好。”
绿盏小心地接过来，低头望了一眼。
画像中人眉目楚楚，堪称国色天香，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她周身一派知书达礼的气质，更像是深闺中的官家千金。
不过有一点，令绿盏很是奇怪。
“这……为何……”
“为什么画像中的人，不像是妙龄少女，更像是位少妇，对吧？”
赤龙倚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开口。
绿盏点点头。
赤龙冷冷道：
“因为婉琴自知无法活着回家，就希望我们能够画下她年长之后的模样，以此慰藉她的爹娘。”
绿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死死攥紧了。
“婉琴是我见过最坚韧的女子。”赤龙闭了闭眼睛，突地恶狠狠地道：
“那么玉楼春，便是我见过最恶心的恶人。不，他不是人！”
西妃幽幽开口：
“婉琴是金店老板的独女，来的时候和我们这些平民女子不一样，身上的金器颇多，但都被玉楼春搜刮走了。
玉楼春知道婉琴心气高、难掌控，是我们当中最大的刺头，他就利用这些金钗、金镯子对婉琴的重要意义，制定了一条规矩：
陪他一夜，还婉琴一对金耳环；陪五夜，还她一个金镯子；陪十夜，还她一个金钗。”
绿盏听不下去了，手指紧紧地缠在衣袖上，胸口的怒火空前高涨。
要是玉楼春还活着，她一定要把这王八蛋碎尸万段！
“听上去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婉琴就可以把爹娘留给她的金器，都拿回来了呢？其实，不是这样的。”
西妃踉跄退了几步，眼中的泪忽然流了下来。
即使是这样的狼狈时刻，她依然下意识地保持着自己最美的姿态，反而让绿盏更觉心疼，也对玉楼春愈发痛恨。
“女宅中什么都要钱，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是钱。
婉琴拿自己换回来的金器，过不了多久只能被她亲手当了，来换取生存的资源。
而她想要再拿回来，玉楼春那边就翻了个倍。婉琴不甘地找他理论，可你知道……你知道这个畜生说了什么吗？”
绿盏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知道答案。
半晌，她咬牙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点一点地靠近许婉琴的人生。
“玉楼春说……这个畜生说……”
西妃说着说着就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说：黄花大闺女的价格，和你这种千人骑的贱货，能一样吗？
可他怎么不想想，是他强行把我们掳到这里来的！我们来之前，谁不是纯真的少女呢？！”
西妃的话，触及了所有人的伤痛之处，姑娘们齐齐抽泣起来。
绿盏因为太过震惊而有些麻木，然而在这麻木之下藏着剧烈凶猛的怒火。
她不断地深呼吸，克制着自己：
“那许小娘子是怎么……怎么……”
“我说过，婉琴是我们之中最坚韧的。在我们只会默默忍受的时候，她已经在想办法如何除掉玉楼春了。
她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们试出了玉楼春的最大弱点——那就是，他怕毒。”
赤龙哽咽着低语，犹如几声带着悔恨的叹息：
“她说过要带我们走出女宅，便舍身成仁，真的做到了。但我们却没有做到她的期待……
没有见识、没有力量，无法做她所期盼的翱翔天际的鹰，如今两败俱伤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赤龙委顿在地，西妃等女子齐齐搂住她，纤弱的手臂彼此支持、彼此搀扶。
这几年来，她们日日战战兢兢，巨大的仇恨支撑着她们走了下来。
如今大仇得报，这些话、这些秘密已经在她们的心里积压了太久太久。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绿盏抹了把眼泪，潮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她蹲下身，目光和西妃、赤龙等姑娘的眼睛平视：
“许小娘子是奇女子，所以我想，不论你们能不能展翅高翔，她都希望你们能够飞向更远的天空，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可这里的遭遇……”一个绿盏不知道姓名的姑娘喃喃自语，“我忘不掉……”
“那就别忘记，将它化作保护其他女孩的力量。”绿盏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很勇敢，这些事情也不应该成为你们的污点。”
女孩的眼泪决了堤，她扑进绿盏的怀里肆意地痛哭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绿盏温柔地顺着她的背，“一切肯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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