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菜声音哽涩，彼时的神情上无半点儿平日中的奉承殷切，但不难听出他的声音还在抖着，可眼神里方才的惊惧已经捕捉不到任何。
月玖听得出神，就见阿菜突然对自己咧嘴一笑：“太子妃，是不是我的话太多，惹您生厌了。”
“不是”，月玖摇着头看向阿菜：“后来呢？那狗妖怎样了，你又是如何逃来幽吔的？”
阿菜没想到月玖竟对自己的故事如此感兴趣，忙接着道：
“后来我将那狗妖的动脉咬断了，却不小心误吸了他身上的灵血，自此后身上长满了皮毛，变成了一副半妖之躯。我不敢去澡堂沐浴，也不敢与人接触，身上那股子腥臭味儿更是常常遭人鄙夷厌恶。”
“之后，我便四处流浪，凡到之地只是小住几日便会匆匆离开，我害怕被别人发现了身上的秘密。后来，我偶然遇见有人将几车捉住的妖物准备卖到幽吔为奴，我那时极度自卑，又无处可去，便偷偷上了囚车。”
至今，阿菜依然记得自己晚间偷上囚车时那些妖物投来的异样眼光，大抵都从心里觉着他脑子不灵光，缺心少肺。
见阿菜叙述完了，月玖低声问：“那现在呢？你可还自卑？”
“不了”，阿菜眯眼笑道：“虽说我身子有了异样，可寿数却比凡人不知多上多少倍，正所谓有失必有得嘛！”
阿菜敛回些笑意，看向月玖：“今日与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太子妃您同情阿菜。天地法则，四季轮转，不会因谁讨厌寒冷和酷热而不经冬夏，亦不会因谁喜欢温暖和爽气而常驻春秋。现在的我再也不会活于他人眼光下。我还活着，还能走，还可以有机会做愿意做的事情，我为何要自卑呢。”
说完，阿菜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些，月玖抬眸看着他，这是她与阿菜相识后头一回如此认真的打量他。
眼前的少年一双丹凤眼，两颊有些婴儿肥，看起来更显年龄小了，身子骨却已长成型，看不出从前的半分单薄清瘦，反倒是有些与这张脸不太匹配的壮实。
所以就着这张脸，说着方才那番颇有哲言的话，倒是让月玖对他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月玖打趣：“从前我觉得你眼尖嘴利，擅于逢迎，不过是个嘴把式，却未曾想你对人生倒是有些不一样的体悟。”
“我，我那也只是为了生存，混口饭吃嘛！”
阿菜嘿嘿笑着，这些年来早便在察言观色中练就了那眼明心亮的本事，他自是听得出月玖并不是在真的取笑他。
月玖默了一瞬后道：“其实之前的我为了活下去，做的事情远比你要荒唐离谱的多......”
阿菜来了兴趣，歪着头紧盯着月玖，生怕不小心会遗漏掉一个字，可半晌后，他脖颈歪斜的姿势都似要落枕了，愣是没再听见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月玖终于开口说话了，但说的却不再是方才的话题：“世人的遭遇常常无法共鸣，但我想如今你也不再需要这份共鸣，亦不再需要用经历去博取他人同情。阿菜，谢谢你今日信任我，愿意同我聊这些，可我还是那句话，跟着我绝非智举，甚至一个不小心会让你付出生命。”
阿菜闻言愣了片刻，不解的问：“太子妃您此话何意？凭您的身份地位，这天下间还有人敢伤害您吗？”
见月玖笑而不语，似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阿菜抿了抿唇角，也不再追问了。
彼时，身后传来阵阵步履声，阿菜还未回头，就见久坐桌前的月玖忽而起身，笑盈盈地冲着他身后道：“回来啦。”
阿菜转身时，但见玄榕已经走到了他身前，阿菜慌忙冲着玄榕便是一礼：“大殿下。”
玄榕点了点头，看向月玖时眸光无意扫见了桌上的那包柿饼，但目光也只是停留了一瞬，甚至都未惊起旁人的察觉，那眸光便已经转到了月玖脸上。
跟在身后的崇宁也注意到了桌上的柿饼，脸色僵了片刻，随后垂眸瞪了阿菜一眼。
阿菜有些心虚的咕哝着嘴，冲他咧嘴笑了一下，便将头垂了下去不再看崇宁，接着分别对着玄榕与月玖各行了一礼：“大殿下，太子妃，小的便不再此处叨扰了。”
语罢，便转身离开，行至崇宁身侧时，就见崇宁拧着眉心，咬着牙，冲他扬了扬拳头，一副要打到阿菜鼻青脸肿的姿态。
阿菜的身形本能的倾斜了一下，接着便如脚底抹了油般“呲溜”逃得没了踪影。
回头收手时，就见他家殿下和月玖目光惊奇地正盯着自己，崇宁方才脸上的怒气瞬间变为惶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晚，月......太子妃喝醉后，我见您房间落了结界，是不想被任何人清扰，便被阿菜这只臭狗骗去喝了酒......”
崇宁这方说着，又胆寒的瞥了眼桌上的柿饼：“想必，想必他定是在我醉酒时套了我的话......”
崇宁收回目光，冲着前方便是一记重礼：“殿下，是崇宁的错，我不该轻信他人哄顺，您责罚我吧。”
月玖这才恍悟，原来她这点儿喜好是崇宁透露给阿菜的，方才她之所以没有追问阿菜，是因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收下这柿饼。
玄榕看着身前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姿态的崇宁，默声片刻后道：“好在此次并未酿成祸事，日后务必要警惕些。”
“是！崇宁一定谨遵殿下教诲。”
玄榕看向月玖：“崇宁他并非有意，你看这次可否原谅他一回？”
月玖没有想到玄榕会突然对她如此说，怔然了一瞬后道：“崇宁是你的人，我既相信你，自然也相信他，况且我了解崇宁，他绝不会是那种背主求荣之人。”
话音落下，就见方才垂首不语的崇宁蓦地抬眼望向月玖，月玖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后，以为崇宁是在感怀她的宽容，随即不在意地冲他笑了笑。
崇宁见着那笑，却忽而拧紧了眉心，他弓着腰将视线凝在玄榕脸上，就见他家主子正眸光如水的盯着月玖，嘴角溢着甜蜜的笑。
看吧，就连他家殿下都听出了方才那话中的毛病，也唯有眼前这个女人心大！
他可不知自己何时承认这个女人是自己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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