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集团会议，连古外出办事都带着红官，真正做到形影不离。
而红官这才切实体会到连古一天的时间分配，但即使他工作再多忙碌，到了夜里总能分出心神和红官浓情蜜意一番。
到底红官底子不如连古的硬朗，连熬了一周，终于再也不监督他一块儿休息，到点了自己就放弃抵抗先入睡，不然第二天就该没精力陪他外出做事。
连古看在眼里，也不禁心疼起来。
“这两天在家休息吧。”连古的声音在暖光中格外柔和，像流水滑过鹅卵石。
红官眼皮在打架，意识却没败下阵，“不需要。你少趁人之危。”
他懒懒回应着，被连古圈在怀里，很快就坚持不住，而且这一觉睡得深沉，竟过了约定时间。
猛地翻身起来，目光胡乱地巡了一圈，果然没看到人，他匆匆下床，正俯身套鞋，窗户透进的光就被一个黑影挡住了。
红官顿住动作，顺势抬眼上瞧，竟是端着端盘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光。
“这么着急干什么？”他轻声问，将端盘搁茶几上，顺手拉开了窗帘。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但室内突然亮堂起来，红官还是眯了眯眼，松了口气问：“你怎么没有走？”
“不是说了休息么？”连古将端盘上的早餐摆出来，“抓紧时间洗漱，过来吃早餐。”
红官这才晃过神来，只是意外连古说的休息，竟是陪他一起。
两人各自喝了碗热粥，又吃了几个糕点，才慢悠悠地转场到了院子里晒春光。
“好安静啊。”红官轻轻摇着蒲扇，左右看不到红宅的人，甚至连他们干活的动静都没有。
连古往藤椅上坐下，拿着个茶盅悠悠吹了口气，“想着你日夜轮轴转，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自然没人敢来打扰。”
“小题大做了。”红官喝了口雨前龙井，喉头温润，滋味清淡绵长，安逸的念头一冒出，他却不禁侧目望去，连古一双黑亮的眼正瞧着他，仿佛有光在眸中跳跃。
“怎么了？”红官心中微动，轻笑出声，蒲扇往连古头上轻拍了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连古眼如点漆，眨眼间笑了，“好久没见你这么轻松了。”
重逢至今，红官似乎总是阴霾罩顶，纵有片刻喜色，也谈不上真正惬意，今天见他难得轻松，自己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
红官的笑意直达眼底，淡淡应了声：“是啊。”
如此春光明媚，似乎昭示着蛰伏的种子，终要顶开板结的困境。
顽固的困顿即将消散，人应该更加乐观才是。
这一周下来，两人的脚步未曾没停歇，几乎成了联合军政的常客，当然他们的身份依旧敏感，所以一如既往地走后门。
他们将罗列出来的证据资料一一上交给范朋朗，由他做整理，该核实调查就核实调查，最终再将结果上报给总督——
万家财阀团和以总参谋长为首的军政团勾结，可追溯到十一年前老首越狱时；
万家为国际通缉重犯提供庇护，并借其手非法谋取暴利；
万博船的原始经营者是万家，曾组织、唆使、纵容违法交易数以千计，其中涉命案百宗，涉案金额超百亿；
万家作为老首组织的幕后操手，实际控制毒贩集团长达十年之久；
为了研制新型基因毒品，万家指使老首组织联合境外势力炸船绑架专家学者；
万家拟售卖南湾旧码头给境外企业，是与境外势力私通企图危害国民；
万家正通过老首组织在黑市流通大量新型毒品，不法收入高达三百多亿；
……
条条证据都指向万家，随便一条都够判他牢底坐穿或直接枪毙，但在关键时刻却让总督很头疼。
国际形势紧张，各城都在紧急储备战备物资，尤其是军火器械，而万家的弹药公司就是首选供应商。
哪怕证据确凿，依旧不能现在这种时刻办他们。
这或许是万家最大有恃无恐的原因。
“除非你们能证明万家和化武有关系。”
这是总督抛出的难题，化武是当今国际备受关注的议题，本国内牵扯出解家一案后，21国暂停贸易协议、国际信用评级下调、海外留学遣返50%……这些负面影响，就已经够惊天动地了，倘若再出一个万家，那么本国的国内外舆情将达到顶峰，也将国际形象置于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是考虑到这一层，他们两人才没有将化武方面的证据提交上去，希望就以上述那些证据，给万家及万重山定罪。
没想到总督竟在这关键一步障碍他们，或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拖延定罪进程。
“总督的顾虑是什么？”红官当面就问了，很简单一个利弊权衡，任由其发展，万家带来的利益和灾难哪个更大，相信是人都能分得清，他这么问是相当委婉了。
总督将手中的资料放下，挑起目光看他，即使这目光并不犀利，却能让人感到一股诡异的压抑。
“我们都知道万家作为军工供应商，切实与军工利益相关，如果此时对万家采取行动，可能导致军备供应链断裂，影响战备状态和军队战斗力，尤其是在国际局势紧张的时期。”
连古敛着眉眼，掷地有声。这方面问题，早些时候他们确有深入探讨过。
总督视线转移到连古身上，眼神里透着欣赏，“看样子都考虑到位了，这么说来，你们有解决方案？”
连古坦白：“方案没有。但要说证明万家和化武有关系的证据确实有。”
就问你总督要不要。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几人都似乎压着一口气。
这其中最轻松的恐怕要数站一旁的范朋朗了，他压着手中的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三人的神情。
他知道为了揪出这个幕后黑手，鼹鼠准备了多长时间，损失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冒着多大的风险，才将这些九死一生得到的线索和证据呈递上来，如果总督要确保军工产不受干扰，保障军队在冲突中的持续作战能力，确实可能会将这一切暂时压下来。
不是不治，而是时候未到。
但这个“时候未到”在红官和连古看来，却是迫在眉睫。
末了，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总督嘴角微抽，清了清嗓，打破沉寂：“没经过核查的也能称为证据？”
他问这话，眼睛瞟向范朋朗，范朋朗点点头表示：“是待证材料。”
“嗯……”总督琢磨了下，“那么核查需要多长时间？”
范朋朗噎了下，这明摆着是转移矛盾了，要将难题甩给他来解决。
红官唇线绷直，蹬着双眼看范朋朗。
这下在场几只眼睛都盯得他发毛。
没等他开口，连古就取出公文袋中的一沓资料和图册，摆上台面，“要核查也不难，无非就是走个法定程序，但还是需要看过资料才能判断调查时长。”
这些资料包含了——
前不久出事的恒盛建工，其曾参与解家生化武器研发基地建设的项目，但该企业和原老首组织成员花姐曾有过频繁交易，在解家基地开发建设期间还存在交易，交易记录破译后已经梳理成清晰流水，一目了然；
原南城追光化工有限公司，后在与解家合作前一月做了变更登记，更名为烨光科技，主要研发氯碱化工系列产品，该产品衍生系列可作为化武原料，而且在解家基地抽样调查中，也发现了这种原料。但烨光科技的前身——南城追光化工有限公司的原料总工程师曾服务于万家；
解家的合作商联盟生物化工企业的工程师，曾是万家武器弹药厂的技术顾问，后来被解家人掳到基地做化武研究，这个工程师就叫齐康；
解家四爷解季德，30年多前因盗卖军火入狱，当年能为解家提供贩卖渠道和境外军火商的中间人就曾是万家的合伙人……
连古边陈列边介绍，丝毫不理会总督那逐渐暗沉的脸色。
“这个花姐是老首的掮客，在境内外替老首拉拢各种关系，是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常做客万象的游戏岛。”
“不错。我被困于万象的游戏岛时，就曾见过花姐和老首组织里的其他人，正在进行杀人游戏。”红官补充说明。
连古再把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张照片，“这个齐康，你们早就调查过的，只不过当时调查的人中有总参谋长的人在，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相信如果再细查一遍，会很容易获得真相，因为齐康的权力倚仗已经倒台，再紧的嘴巴也会自己张开。
“而关于万博船上的事，除了金家公子交代的那些，我这里也有补充，那就是这次海上失踪人员之一的樊家养女樊玉影。樊小姐是万家商会的拍卖师，她知道万博船和万家商会有往来，出面话事人就是万家管家中书。”
“她被针对的真正原因，还不是因为知道这层关系，而是作为万家商会拍卖师，她无意中知道商会每个月都有一批物件收藏入库，再由匿名买家以高价拍下，商会收取佣金并留存资金，成为商会合法收入，但实际上那批物件并没有实际价值，这是一种反向洗钱。非法资金才需要洗，不是么？”
非法资金来源于哪里，不言而喻。
连古条理清晰又字字珠玑，连范朋朗都听得目瞪口呆，何况总督段裴霖。
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看架势，恐怕得追根究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他们不得不将所得线索和证据逐一陈述一遍。
总督已经捏起了眉心，没有了探究真相的欲望，摆摆手让范朋朗把资料收齐，“查吧。”
这两字听起来很沉重。
至此，他们两人的心也算安了下来。
隔天，他们就听到联合军政通知解鸿程到案接受询问一事，整整一天一夜，解鸿程才被放回，但具体情况范朋朗并没有透露什么，只说了句：
“化武问题涉及战争罪和国际法，总督也会担忧国际制裁和外交压力，所以要谨慎处理证据链条，在彻查清楚之前，不能给你们一个什么答复。”
连古郑重其辞，“化武问题迟迟不解决，如果进一步波及到军队，拖延行动可能酿成更大危机……”
“……”那边的范朋朗叹了口气，“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接下来就交给联合军政来处理吧。”
“如果真的波及到军队，一经公开，可能暴露军队内部管理漏洞，动摇军心不说，还可能引发公众对军队的信任危机。”红官沉思中锁紧了眉头。
连古也担心这方面的问题，“我想也是……如果这事最终和军队挂钩，总督可能会借‘军事机密’或者‘国家安全例外’为由搁置案件……”
退一步讲，如果司法最终的结果是冷处理，他们两人已经想好自行解决和万家的纠葛了。
时隔一周，红官再次拨打了解鸿程的电话，电话响了许久，久到红官以为解鸿程拒绝接听时，解鸿程的声音响起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颓然的语气，半死不活的感觉，让红官一时间还不知怎么开口合适。
“你们不是想知道联合军政问我些什么吗？或者我向他们交代了什么吗？”
红官顿了顿，才“嗯”了声。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气弱声小，却满带自嘲。
红官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曲起，听得皱起了眉头。
“知道你会打我电话，我一直等着。”解鸿程笑停了，缓缓地说。
听不出情绪的一句话，让红官更加无从问起，他确信解鸿程应该受了不小打击。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他说，“解家和万家30年的恩怨也该画上句号了。”
这时，连古洗好澡正从浴室走了出来。
红官分过去一眼，打开了免提，连古便放轻了脚步靠近。
“你说的没错，红官。”解鸿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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