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总是逆耳,我的师父曾不止一次教导:生当如傲兰松枝,霜雪冻,风雨摧才能绝立于群山之巅。可以不求,不可滥求。”应疏月说。
柏芨缓缓闭眼静静呼吸片刻,起伏的胸口诉说她正在逼自己冷静下来,睁眼才说:“知道了。”
“东西既已交到你手里,我就先走了,如今多事之秋,你可别胡来,知道了吗?”见柏芨点了头才离开。
告别柏涣之出来,上了马车刚要起步,一声脆丽女声叫停了马,绾起蛇髻的姑娘系着保暖斗篷追上来,两步爬上车坐着。
应疏月疑惑看她问:“你还有事?”
“不论往后怎样,我都得先要陪陪阿姐。”柏芨勉强笑笑,摸了摸她怀里小娃娃肉乎乎的脸蛋,“小豆丁都胖成圆豆丁了。”
应疏月斜瞟一眼她怀揣心事强作轻松的样子,没有拆穿她,问道:“有这点时间何不在家多陪陪外翁?”
“哪个都要陪的嘛,我还打算过些日子去赫城看爹爹,陪他过年。以前听阿姐讲了你师父那许多事,我还没见过他呢,就想去看一眼。”
“你那些天光想旁人了,连我都不想见吧。”
咳咳,羞愧的脸扭过去,柏芨不再说话。
拘手拘脚坐在一旁的青莲苦苦笑了她一下,从晃动的缝了厚棉的车帘隙里偷偷窥看驾车的宽厚背影,抿唇沉默。
晃动车厢里只剩阿峙软糯糯的和姑娘温柔甜腻的说话声。
柏府出来就是热闹非常的朱雀大街,每向前一步不是呜啦啦的叫卖声,就是扑入鼻息的小食香气……
惹得好奇心旺盛的稚儿不断扑扇着手脚,巴巴地想要挣出车外去。
命流云停稳车后,应疏月跳将下车,抱下软乎乎的娃娃,“依你,都依你可开心了?”戳戳他头顶毛茸茸小揪揪道。
流云说:“那末将找个地方将马车拴了?”
黄昏悄然散去,沿街两侧的商铺门口次第点亮灯笼。
愈渐如织的人流,足以料想得到晚间是个多热闹的景象。应疏月说:“天黑在即,等会街上必然拥挤,届时更难通行。你先驾车回去,晚时我们自行回府。”
“是。”流云驾空车一路往前。
紧着小孩子的意愿,应疏月将人放地上走着,拉起他的小手走走停停,一番游逛下来,青莲手中已提了草编蚂蚱、投壶、鸠车等大大小小一堆的孩子玩具。
一阵甜香忽然顺风飘过来,应疏月鼻翼不由翕动两下,微微一笑,牵着隐在行人中的娃娃寻味而去。
在人人都裹得厚实的往来人群中,她一身轻盈的淡紫长裙煞是醒目。
出挑的身姿立时引起了对街酒楼上一蓝衫公子的注意。
手中小盏一紧,蓝衫公子嘴角勾起清雅一笑,仰头一口喝完里面的茶,把盏重重一搁对面前人说道:“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不吃饭了?”对座的少年说。
“等会儿再吃,你饿你先吃。”说着男子下了楼。
冬季鲜果甚是稀少,聪明的手艺人们便把秋时的果子以蜜糖腌渍保存,而后就有了比鲜果风味更佳的解馋小食——蜜饯果子。
此前在西山时,应疏月饭食之余最喜随身带着这样的零嘴,那样寒冷的地方吃到甜丝丝的蜜果最是让人心里愉悦。
当面对一盘盘品式繁多而又做工精细的蜜饯时,应疏月心里想的却是最初入口的那一种味道。
她暗嘲着刚才的兴奋,随便点了几样包起来,青莲跟在后头付钱。
拿过一包桃果先喂了阿峙一颗,自己口里含了一颗,转身迈出蜜果铺子的门槛。
刚一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应疏月抬眸瞬间先是看到他紧束的腰带,灰色的长衫,黛蓝的外衣,单手负在腰后。
站姿很是端方,有种陌生的气味,抬头才见是个束发戴冠的男子。
见惯了他英姿肃肃的将人风姿,一身气质内敛的常服打扮不由让人眼前一错,差点认不出来。
“王公子?”应疏月含糊说,带着不确定。
王清和拱手礼貌道:“在下这厢有礼。”
手不得闲,应疏月并未回礼。
再看一眼他寻常装扮,问:“王公子这般闲适,是出来会友的?”
“昨日约好一起吃饭。”看她一手拿着零食,一手还牵个孩子在身侧,王清和涵雅说道:“没想到疏月姑娘看起来冷淡飒爽,领起孩子来却是这般温柔耐心!”
应疏月说:“自己家的,如何都得将就着些。”
心突地一提,王清和觉得有个雷响在耳边,半惊半惑:“自……自己家的?在下怎么记得姑娘还未成婚!”
“这是顽徒……阿峙。”
王清和半吊的一颗心旋即落下:“如此啊!这徒弟不错,眉清目秀的,眉清目秀。”
“公子既有约,我等就不打扰了。”绕开他就要走。
王清和退一步拦下说:“疏月姑娘真……贵人多忘事啊,昨日才说要请在下吃饭来着,怎么见了面就忘了!”
“我……”应疏月恍然明了,昨日确实说要设宴答谢他的,“忘是没忘,只是今日如此随意,怕会怠慢了王公子。择日我递帖子到贵府相邀方能不失礼数。”
“偶遇即是缘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行……行吧。只是你那朋友……”
应疏月这脑子看别人的时候灵活,到了自己身上时就开始犯迷糊,这么简单的搭讪伎俩都没反应过来。
还指望她能一下明白那话的意思?尴尬得王清和哑然一笑:“无妨。我与他约的宵夜,时间还早。
上一次来京还是前朝父亲升品那时,如今的京都变化挺大,疏月姑娘来京多月,可否向在下介绍介绍这京都都有哪些好吃好玩?”
边走着,王清和便不停地找话与她聊起。
应疏月说:“那恐要让王公子失望了。我平日极少外出,所以对这些消遣娱乐之事不甚了解。”
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悠闲慢步,走在后面的柏芨和青莲频频对望。
好像都知道二人里有些让人不安心的情愫在,柏芨对青莲努嘴,让她去掺和掺和。
青莲摇头。
柏芨白她一眼,那意思明明白白,就是在说“你未来的家主夫人都要让人拐走了,你还在这畏畏缩缩的”!
她叹一口气,挤进两人中间接他们话:“这要说到吃喝玩乐,该来问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呀!问我阿姐……她都是别人做好了喂进嘴里的,阿姐说呢?”
应疏月心说你解围就解围,说什么喂进嘴里这种话,听着怪怪的。
她何时要人喂食了……
无人细看她脸上微微羞红的桃色。
一直并行着垂目看她面貌讲话的男子在突然有人蹿插进来后,注意力就落到了来人身上。
“这位姑娘是……”王清和虽见应疏月身边跟了两个娇灵姑娘,并无过多在意,只当是她的侍女,方听她唤应疏月阿姐,才知其间关系匪浅。
柏芨道:“叫我柏芨就行。柏树的柏,白芨的芨。敢问这位公子大名。”
“在下王清和。”王清和细细打量她,“咱们昭盛以柏为姓的好像并不太多,熟知的又是京都的就只听过柏老太医和北境的柏大将军了。”
“你说的那正是我祖父和家父。”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谦笑着想绕开她去和应疏月搭话。
柏芨半走半退,像举起两钳子的螃蟹横挡在他面前,“要说起这京都好吃的,当属城郊的名楼相见欢,不过是个新店,可能经营不善最近歇业了。老牌一点的嘛……像醉茗楼、春秋居、私膳轩……都不错。阿姐,你准备请这位王公子去哪家吃?”
应疏月顿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让王公子来定吧。”
少在京中的边关将人也不太了解这繁都闹市的生活,随便选了个柏芨口中的食肆名:“那就……春秋居。”
“王公子好眼光!这春秋居可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做的菜那是一等一的美味,尤其是那烤鹿脯……啧啧,想想就饿。”说着挽过应疏月胳膊,依偎在她肩上慢悠悠走,顺便捉了颗蜜饯放嘴里。
边吃边找王清和闲话,反正就是不让他与应疏月说上话。
一刻后,几人就坐到了春秋居食肆的二层雅间里。此屋临街,看得见楼下大街熙攘盛景。
等菜的时间里,王清和终于找着机会同应疏月说上话了。
他似乎比刚才还开窍了,看出应疏月尤其宠爱那小徒弟,他便从娃娃下手,用杯盏陪他玩起了“三仙归洞”的小把戏。
逗得阿峙手舞足蹈的,应疏月看他开心,不由就多看了乐此不疲的男子两眼。
柏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说自己阿姐要万一看上这个人怎么办?毕竟此人姿色上虽差那黑狐狸三分,但他身强力壮啊!
以她解刨过许多尸体的经验来看,一定是个穿衣显瘦,脱衣一身腱子肉的勇猛汉子。
真是让人心急……
虽那黑狐狸老爱冷张死人脸,对应疏月却是瞎子都能看见的温柔耐心。
此刻的柏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那人能瞬间出现。
靠窗沿想着,长街尽头城门那边一辆高大的黑架马车缓缓驶来,如有破冰之威力,所到之处攒动人头纷纷散开,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晦暗的眸子里乍有星火闪亮,柏芨匆遽起身说:“阿姐,等我来再吃饭哈!”
“你去哪儿?”应疏月回头问她,却见人已拉门出去了,留下袅袅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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