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光彩驱渐黯淡。
纪寒舟站起身子时,似乎从墨如雪撇开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失望的意味,令人费解。他叱咤朝堂,横行京都,受到过来自各界的眼光,或是艳羡的,或是仇视的……唯独没有见过谁在他面前流露出失望。
可眼前此人确确实实这么表现了。
他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吗?纪寒舟心想。不应该啊,知道他是应疏月师父,他便把他当家人一样敬重,一直保持礼数。
转念一想,纪寒舟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墨如雪其实根本不认识他,哪来的失望?反观他百年寿岁,原就是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子,生来享尽尊荣,自有帝室傲气,不把旁人放眼里太正常不过了。
突然他就释怀了,静站一侧想起了其他事。
目光下落,墨如雪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应疏月,一张清丽俊美的雪颊上凝结着点点血渍,眼眶里噙了波澜,愁云惨雾地盯着他看,头上发髻依然是他教她绾的那款云髻,本该气质出众的姑娘却弄得像只刚从隔壁家打架回来的小花猫。
要是能动能说,他恨不得立马上手把她拾掇拾掇,把糙乱毛发给顺顺齐。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干脆不看了。
墨如雪缓缓一闭眼,应疏月又急了,不停唤他。
合上眼的人却不再理会。
急性子的姑娘心劲儿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想要带墨如雪去找柏芨解毒。
平时无欲无求的姑娘一遇上在乎的人和事就定不下心来,慢性子的长影从门边过来,劝说道:“妹子,知道你急,可这事它急不来,万一你那表妹和外祖解不了这种毒……何不如让前辈先在此修养两日,我让人尽快寻找懂医毒方面的能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说完向纪寒舟使了眼色,想让他也劝劝自己这急脾气的小媳妇,却见他正出神思考着什么。
听了长影的话,应疏月收敛起心急,温柔轻抚墨如雪手背,要放以前,她是没有机会摸上一摸的,一是墨如雪不许,二……自然是不敢了。
其实她小时候很想主动去接近这个救她性命,教她练剑练琴,长得好看又一身本事的人,可他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渐渐的,应疏月便不懂如何去接近人,如何与人交心,性子在潜移默化中竟有了傲娇师父的几分影子。
直到生命里出现了个主动招惹她的纪寒舟,平淡如水的心被激起了波澜,她懂得了温柔用在什么时候,强势用在什么时候。
在祭云宫突然见到挂念已久的师尊,她不能像他人一样做出亵渎举动。眼下不同,她把他带回来了,身边是朋友亲人,在这样安心的环境里,希望她轻柔的抚触可以让受尽苦楚和委屈的人感受到一丝温暖,这是她时下想对他做的事。
纪寒舟还在扶额凝思,搜刮大脑里储存的信息:“我好像才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情况……”
长影抄着手,不以为然地看他道:“你连自己那点遇冷遇湿就丢半条命的寒疾都整不明白,能知道这种古怪的毒?”
“脑里有点乱,容我好好想想。”思索了好一会儿,纪寒舟突然咋呼:“对了,祭云宫!我曾在祭云宫的竹简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只是那上面的异族文字晦涩难懂,我看得一知半解,导致一时组建不起来信息。只可惜那些书简随祭云宫一起消失了,想在翻看已是不可能了!”
只要是与墨如雪所中之毒有关,那就多一分希望,应疏月眼睛一亮:“你能看懂那些字?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纪寒舟说:“以前南沨曾教过我一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竹简里有一部分是月族密文……”
作为刀尖舔血的武人来说,辨毒识毒这样的求生技能必不可少。比如她,虽不会像柏芨那样潜心研究,衣食住行方面还是会时刻注意。
至于南沨识毒解毒的本事有几分,就不得而知了。尽管这样,但听纪寒舟说起他时,应疏月也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
南沨的母亲是月族神女,作为她的儿子,必然会懂月族文字,可能身怀她所不知道的本领。她一下激动了,问:“那南沨会解此毒吗?”
沉思几许,纪寒舟说:“那小子是个武痴,对毒的了解嘛……最多就是能辨别有没有毒,致不致命。跟你我差不了多少。”
希望之光都黯淡下去了,听他又说:“南沨做不到,有一个人或许能做到……”
“谁?”应疏月和长影同时看他。
纪寒舟道:“月族神女,南沨的母亲。”
“殇南王后?!”长影脱口而出,“人家毕竟是一国王后,能答应来帮你看个完全不认识的病人吗?”
应疏月站起来:“能养出南沨那样明辨是非,品行正直的人,想那王后也不会是见死不救的孤高之人。早晨分别时听来接南沨的白袍长老说,殇南王后就在对面的白洛城中,我现在就去请她。”
“妹子,你知道人殇南王后住哪里,长的什么模样吗?白洛城这么大,你就是去了能找到吗?”长影慢悠悠地丢出一堆的问题,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在理。
虽是这样,应疏月还是不想拖延时间,说:“王后出行,排面定然不会小,能住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找起来应当不难。”
长影说:“一看你就没去过殇南,那里的达官显贵可不像我们昭盛人做派,他们信奉各路神明,多的是虔心修道,很少讲究排场。王后作为月族神女,更是神秘非常,怕是见过的人都没几个!你们出来时应该也见过那些白袍修士了吧?他们都是月族人,神秘莫测,连殇南王都要敬三分,他们神秘出现,连个兵将都没带,那王后肯定也是秘密出宫来找儿子……容不容易见到不用我多说了吧?”
“想到办法了就赶紧说,磨磨蹭蹭讲这么多不相干的事做什么?”纪寒舟说。
“哪句话不相干了?”长影不由分说怼回来,“我这不是在分析对方情况给疏月妹子听嘛。”
纪寒舟说:“足遍天下的逍遥客是不是请不动殇南王后?枉你混迹南国半生!要没那能力早说,不就是南沨的母亲嘛,单凭我和南沨这点交情,要亲自去请应该是不难。”
“纪二,何必激我?我说请不来了吗?人家既然是秘密出行,大白天的也不好露面,何况是要跑到我们昭盛境内,你们也不想人家为难吧?”抄在广袖里的手拿出来,随性地拂了拂袖子,瞥向衣发乱糟糟的两人,长影道:“你们两还是先去梳洗梳洗吧,跟尸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别晦了我这方院子。你们看好我男神,晚点我自会带神女来。”说着出了屋。
男神?应疏月与纪寒舟对望片刻,旋即又看向安躺床上的美貌男子,主要是看他整齐鸦发间崭新的红色发带。能把自己宝贝的饰物轻易送人,看来长影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了!
感叹的同时应疏月浅浅笑了,以她对自家师父的了解,要知道有人给他系了这么条艳丽的发带,绝有可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他现在是看不到头上的装饰也收拾不了打扮他的人了!
见她笑着,一定是因为看着床上的人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可那淡淡的笑里却带着难掩的哀伤,必然是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如何了。
为了安慰她,纪寒舟道:“别看长影此人一副随性散漫说话时常不着调的样子,认真做起事来我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替代。不然以大哥那种温恭知礼的脾性,也不会视他为生死至交。他既答应能把神女请来,你我只管等着便是。”
边说着话,一只宽大的手递至应疏月面前,“阿月几日未得好好休息了,先去梳洗,再睡个好觉。”
“我想守着师父。”
“休息好才能照顾人,有我在呢,晚点你再来换我可好?”
“樛安先去歇吧。”
就没见过这么拗的姑娘,明明累得不行,还故作精力充沛,钢筋铁骨也不带这么折腾的。
二话不说,纪寒舟一弯腰就把人横抱起,出了屋,挣扎的声音绕过正屋檐下,消失在隔壁房间。
留下墨如雪一人无声无息安躺床上,他在自家白猫儿被狼叼走的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转身离去的人没有看见。不过看见了还不就只是看见,双方也只能对目干瞪,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可惜了养得白嫩的小白猫儿了,爪子再锋利有什么用,还不是叫黑狼狗一口叼走了。
便宜他了。墨如雪复又闭上了眼,以掩盖幽深瞳眸里的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长影住的屋子,很难相信那样一个不修边幅,只顾换发带的糙汉不光是个风雅侠客,还是个在生活上心思细致的人。
纪寒舟把怀里脏兮兮的姑娘放下后,转身去灶房盛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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