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书房聊了一会，玄关处又响起了指纹解锁的短促铃声，柳言手拎小包，优雅地如同走台步飘进了客厅，后面跟着任劳任怨，快被购物袋淹没的累得翻白眼的冯思言。
贵妇下巴一抬，指着客厅地板，“放那去，整理起来方便。”
魏筑眠朝外一探头，同情地瞥了眼冯思言，“妈，你把超市抢劫了？”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有一些是专门买给你们带回去的，你老让星寒陪着你吃馄饨，还好意思贫？”
这话说得暧昧，说得亲密，品着茶的冯霖捧着杯子，目光在魏筑眠和蒋星寒身上来回逡巡，多了分探究和沉思。
脑袋转至客厅的魏筑眠大概是被柳言女士的预防针打多了，浑不在意，“妈，星寒才是你亲生的吧。”
蒋星寒强自镇定地任由冯霖打量，七上八下的心在这“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中，径自落回了实处。
好在冯霖也没打算细究柳言暧昧不详的话外音，放下了杯子，背着手走出书房，睇见冯思言踢着榴莲玩，哼了声，“你又得罪你妈了？”
“爸，您能别一看见榴莲就往我身上猜吗？你老婆想吃榴莲了，在外婆家任劳任怨，连口榴莲都吃不上，只把人使唤地团团转。”冯思言佯怒，真埋怨地来了句，语气里对柳言娘家怨气很重。
对这件事略有耳闻的蒋星寒还坐在沙发里，将手中杯子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后，站起来，打算去客厅帮忙收拾，魏筑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关上了书房门，“先别去，思言不喜欢我们在场的。”
从魏筑眠记事起，柳言曾带他和冯思言回她娘家，他对那次发生的事情，印象很深刻。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老太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话里明里暗里嫌弃他是个拖油瓶丧门星，冯思言舅舅有一个儿子，年龄比他们大了两岁，仗着有老太太撑腰，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他看上自己身上戴着的东西，上手就抢，冯思言气不过去和他打了一架，你拉我扯翻滚间，落了下风也不让魏筑眠插手。
魏筑眠没办法，只好去找了柳言。
引人过去的时候，冯思言还被压着揍，柳言上去阻拦，将冯思言从地上扶了起来，顺便训斥了几句那混不吝的小霸王，老太太不乐意，话里话外护着她的宝贝孙子。
“我不喜欢你，哪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长辈。你就可劲地惯着他抢人东西吧。”冯思言说完，便躲在柳言怀里委屈的哭。
后来回家的时候，他很轻很轻地说，“筑眠，以后我嫌弃我外婆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没听见。我怕我妈难堪。”
接近傍晚，书房洒进大片余晖，桌面的翻到一半的书页被凉风吹得“哗哗作响”，书页翻来覆去，蒋星寒凑近魏筑眠耳语，眼眸琢亮，敛着狡黠的笑，“筑眠哥哥，要不要我替言哥出出气。”
怔怔出神的魏筑眠冷不丁被蒋星寒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拢回了思绪，眼见某位混账又要开始寻事生非，握手言和半个早上的魏筑眠发现，他果然是感动地太早了，这小子是个他一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的混账玩意。
魏筑眠箍着蒋星寒手腕的手，收紧了些力道，在蒋星寒不经意间皱起眉头时，他望进蒋星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蒋、星、寒、你单纯说说，我可以当做没听见，所以，你千万别乱来。”
对方神色不像是开玩笑，蒋星寒短暂地沉默了一会，魏筑眠以为是自己语气重了，吓到他，松了力道，握住他手掌。
再度开口说话时，嗓音已放柔，放缓，称得上是温柔可亲，“星寒，我告诫过你，有些话，最好是提也不要提，一旦一语成谶，很容易惹祸上身。”
魏筑眠语气带了丝丝无奈，“你总是令我不放心，你是故意气我还是真的就有恃无恐。”
“气你的。”
魏筑眠，“……”
蒋星寒肯接话，说明他不但听进去了，也没有生气，适时的服软效果果然比沉默不语好。
客厅的话题渐渐偏移了方向，魏筑眠也松了手，要去开门，“刚不是积极地要出去帮忙整理吗？走吧。”
蒋星寒扯住他衬衫袖子，犹如生怕被主人抛下的宠物，他低着头认真地问，“你和言哥谁先说要保护我长大的？”
魏筑眠没成想，不靠谱的老冯唠起家常来，连这也和蒋星寒说了，那不过是年轻气盛时犯的中二病，他不自在躲开蒋星寒视线，咳嗽了声，把锅甩给了客厅的冯思言，“你言哥说的，天天在我和爸妈面前提。”
这做贼心虚一般的躲闪眼神，这欲盖弥彰一般的咳嗽声，叫蒋星寒心里有了数，他配合地“哦”，在魏筑眠喘口气时，他又语出惊人，“那高考复习资料呢？那么多，言哥一定花了不少时间整理的吧。”
魏筑眠，“……”
他不过是去泡了两杯茶，老冯同志这是把他干的所有蠢事三言两语都给揭露了？
把卡在喉咙那口气顺下去后，他手忙脚乱地胡乱捧了蒋星寒喝完的茶杯要喝水，难得见到魏筑眠笨拙慌张的一面，蒋星寒偏头笑了一下，魏筑眠仰头喝了一口结果连滴水都不剩，他端着空杯，尴尬道，“唔——你言哥他对你一向很上心。我……我有些渴，去倒水。你要帮忙，也赶紧出去。”
那走出书房的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蒋星寒咬了咬唇，又是无声一笑，魏筑眠怎么能，可爱到犯规地步。若动作再慢一些，自己恐怕真的要忍不住压着他在门后吻了。
……
这是蒋星寒度有史以来，度过的第一个团圆节，大餐是两个厨艺不精，刀工了得的母子做的，打下手的是两位屈尊降贵需要别人三催四请，嫌弃厨房狭窄，嫌弃这个蔬菜不好洗那个蔬菜不好摘的大爷。
唯有蒋星寒一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茶几前是刚开包的干果，削成块的水果杂烩，他要帮忙，被柳言以他年纪最小给摁回沙发乖乖等吃饭给打发了。
这顿大餐从三点准备到了五点多，全部上桌时，大圆桌差点装不下，来自冯家一贯的“卖相堪佳，气味诱人，尝起来平平无奇。”的满汉全席，在场心知肚明的人，着实期待不大。
老冯同志时尚了一回，去玄关鞋柜上方，取了旁人送的一瓶红酒，不见外地让蒋星寒开。
蒋星寒接过深色酒瓶，浑身一僵，像是握了个手榴弹一样，好在他很快恢复，不叫旁人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乖乖开了酒瓶，每杯一一倒了半杯。
魏筑眠伸手盖住了杯口，“我喝水就好，不然回去没人开车。”
“开什么车，明天不是还有半天假吗？”柳言端上最后一道重头菜，清蒸大闸蟹，下了命令，“晚上就睡这里，谁也别走了。”
冯思言接话，咕哝道，“说得好像咱家房间有多余似的。”
“房间不多，筑眠你就和星寒挤挤吧！思言睡相不好，我怕他半夜踢人。”柳言说一不二，不但不让人走，还很体贴地就给解决了住宿问题，她直接忽略魏筑眠的意见，转头温和地问正在倒酒的蒋星寒，“星寒，你不嫌弃的话，就和筑眠将就一晚。”
被扣上“睡相不好”的冯思言，“……”
天地良心，他什么时候睡相不好了。
柳言就这么从哑口无言甚至不知该怎么反驳的魏筑眠手里扣走了酒杯，笑眯眯地让蒋星寒倒上。
魏筑眠，“……”
冯霖但凡不瞎不聋，都能从这股古怪的气氛里，嗅出了一两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意味深长地睇了眼魏筑眠，不愧是夫妻三十余载，想法如出一辙。
蒋星寒在观察人情绪方面，有种奇特的气质，往往对方一个眼神，他便能分辨出是几个意思，他莫名觉得魏筑眠有点冤，被他在柳言面前暧昧胡诌一通不说，现在连带冯霖也误会上了。
“都别站着了，落座落座。天气冷下来，凉得快，赶紧吃。”柳言拉开椅子坐在了冯霖身边，举着红酒杯要碰，眉眼舒展，笑意潋滟。
可见她今天是真的高兴，萦绕在心头半个月之久的低落难过情绪一扫而空，谁也不敢扰了她此刻难得的兴致，但蒋星寒捏着细长的杯身，迟迟不动，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魏筑眠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起身去冰箱拿了盒牛奶擅自做主替他换了，随口诌了个借口，“妈，他胃不好，不能喝酒。”
“那喝牛奶吧，没事没事。”柳言自己倒是一抿好几口，她放下酒杯，笑着往蒋星寒方向看去，嘘寒问暖道：“星寒，想吃什么就夹，别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又多了个儿子，老冯你说，是不是好事。”
冯霖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精神，思忖半晌，点了点头。
蒋星寒被柳言热情好客的程度吓得一噎，下意识去看魏筑眠的反应，魏筑眠伸筷夹菜，眉目沉静，行事作风和老冯同志如出一辙。
冯思言倒是乐呵呵，“妈，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应该早点把星寒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忒孤单了些。”
这话又把蒋星寒提到了风口浪尖，直戳进了柳言女士的心窝子，她怜爱地用手抓了只大闸蟹到蒋星寒面前的盘子里，魏筑眠正吃着，抬眼看了一眼，比冯思言还嘴快提醒，“妈，刚说他胃不好，而且他过敏，吃不了。”
喝了有几分醉意的柳言反手扔进了离她近的冯霖盘里，给他夹了块红烧排骨，蒋星寒腼腆地吃了，末了还不忘“喝水不忘挖井人”地对柳言的厨艺进行一番情恳意切的吹捧，惹得柳言频频发笑。
饭桌上，有蒋星寒这个能说会道的儿子，魏筑眠和冯思言这两个垃圾堆捡的不免多余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生出了同病相怜、躲过一劫的生生相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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