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筑眠和冯思言七点不到就赶到市局，满打满算，实际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苏蜜同志因为是女同志，又是特殊情况，昨晚的审讯，莫恒丰便并未让她连夜赶回加班，但她可谓是觉悟极高，工作热情也极高，六点就赶往市局，和交班的同事了解案情的前后经过后，还好声好气地亲自买了早餐送到法医部门，刷脸刷早餐的，催促他们赶紧交报告，才拿到了新鲜出炉还散发着墨粉味道的尸检报告。
她是从法医部门回刑侦部门，而冯思言和魏筑眠是刚上班，两两分布在走廊两端的尽头遥遥相望，苏蜜扬了扬白花花的一叠文件，加快脚步，先交代了她得到的小道消息，“案子进展有些太顺利了，法医检查出马文强的死因确实是因为席小云操作不当，把针剂时间缩短了五分钟，即使浓度大量被稀释，但仅花一分钟注射完成，还是会致命。再然后，席小云的叔叔席朗，据说昨晚连夜赶回医院引咎辞职，医院那边现在热闹得很。”
魏筑眠接了她手里的报告翻看，脸色凝重，“这么说，席小云昨晚后面供诉的全是事实。”
“是，法医那边肯定的给了答案，是稀释后注射出了问题，如果是未稀释注射的话，马文强体内药剂的浓度会高于百分之八十以上，而现在，他体内只有百分之四十五。”苏蜜指了第二页中间一行的药剂成分检测浓度表，“别小看浓度只有百分之四十五，仅花一分钟注射完，发作时会比较慢，并且发作时，不会让病人产生剧烈反应，而是会慢慢阻断呼吸，不然也不会过了十五分钟，马文强才呼吸衰竭而死。”
苏蜜四下左右看了看，音量再次减小，“席小云的父母连夜去省厅那边找了关系，还请了律师，现在人还坐在接待室等着呢，还一口咬定席小云操作失误属于误杀，现在案子有些棘手了，省厅那边给罗局施压，要他——重拿轻放。罗局一大早就在办公室发火。”
魏筑眠冷哼，“罗局现在为难，如果他真的重拿轻放，后面会更为难。莫队来了吗？”
苏蜜摇摇头，“估计知道了，人在路上吧。”
冯思言催促着两人进门说，一边询问，“席家找的省厅什么人，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颐指气使，案子进展我们一点头绪没有，他们就给下定论了。”
说起这个，毕竟接电话的人和在场旁听的人又不是苏蜜，她也是道听途说，只能一摊手，耸了耸肩，以示她也不知。
“等莫队来了再说吧，罗局肯定会找莫队谈话。”魏筑眠一拧眉，对着冯思言道，“先把席小云和她父母家庭背景查清楚，我认为财务方面，可以从席家远亲下手查起，如果席小云不是受人指使，他们账户自然是干净的。若是被人当枪使，他们的账户也会照旧干净，但旁亲不一样，尤其是他们信得过交往过深的。”
“值班医生和另外两个值班护士也查一遍，必须仔细检查。思言，你去让经侦大队那边调几个人帮忙。”
冯思言也不用他再说详细，进办公室还没待满一分钟，人就转身往另一栋楼跑去，离去之前，还将一系列经过罗局批准的申请调查的手续文件一齐抄走。
案情研讨会是来不及开，刑警一个个和冯思言一样，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刚踏入市局大门，便又马上开着警车去加紧时间把该调查的人员背景调查清楚。
魏筑眠把人员派出去，迎来了眉心褶子能夹死苍蝇的罗局和面色黑沉沉的莫恒丰。罗局随便找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手掌拍在桌子上，命令莫恒丰和魏筑眠道，“查，必须得彻查。就算他席家找来了天皇老子，老子也一视同仁。恒丰啊，你和早上那通电话那位打过交道吧，虽然是你曾经的上司，但一碰到原则性的事情，不需要我来教你该怎么做吧。”
罗局口中那位，确实是他上司的上司，职位也不低，为人也不好惹，莫恒丰苦笑一声，“罗局，您说的我明白。他其实昨晚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被我拒绝了，就像您说的，碰到原则性的问题，天皇老子来也不好使。”
继而，他脸色一转，严肃道，“不过，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多疑点，法医那边给出的结论和席小云后面的供词相吻合，至于席小云是有意为之还是稀里糊涂犯了错，就有待商榷了。具体判断还得用证据来说话。”
魏筑眠站在一旁，听着谈话，暗自分析着案情，不知道为什么，马文强的死，就是因为没有太多疑点而显得很怪异，但魏筑眠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人能布置出这么完美的局，总会有疏漏的，他们细心点，认真点，不相信找不出来。
罗局见魏筑眠在发怔，稀疏的眉毛挑了挑，“筑眠，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真有的话，别跟你师傅似的憋在心里，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大招。”
魏筑眠见莫恒丰也盯着他看，那眼神有一瞬的异样，待他再要深究，莫恒丰已经起身去了写着的他们梳理好的案情前因后果的案板上，旁边搁着一个笔筒，他用手抽了一支马克笔，笑看着魏筑眠，“有什么就说吧，我亲自替你备注。”
魏筑眠笑着摇摇头，“罗局，莫队，我真没什么要补充的，只是觉得莫队说得有道理，这个案子没有太多疑点，等其他同事调查回来，我们再补充补充，然后再审一审席小云，那姑娘看着是个没脑子的，做事也乱七八糟，不知道还会不会审出有用的信息。她周边的同事给予她的评价和我们见到她的样子，几乎没有太大出入，如果她真的是故意杀人，我认为有人收买她的可能性不大，更多的可能，是她在无意之中被人给利用了。”
魏筑眠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又翻了老高截下的四个视频小片段播放，“罗局，莫队，你们看，这姑娘从一开始就哈欠连天。一般要值夜班的护士，会这么缺乏睡眠的样子吗？她昨天晚上是临时被安排值夜班，被顶替的那个护士她家里孩子发高烧，她找了护士长，护士长便让替她们换了排班。苏蜜已经去被顶班的那个护士家核实，如果连这也是真的，那一切看起来就真的是个巧合，只是这巧合，要看我们自己怎么判断，究竟属于哪种。”
说到这里，不需魏筑眠赘述，罗局和莫恒丰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若是调查回来的那些刑警拿到的证据和口供上的符合，一连串的清白凑在一起，马文强的死只能证实，确实是死于意外。
但若是太多巧合拼凑成一块，就反而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布局完美的杀人灭口，也证实了马文强确实认识那个叫老鸦的人，对方怕警察迟早挖出老鸦的身份，干脆解决掉马文强，以绝后患。
当然，若是他们找不到证据破解环环相扣的完美巧合，以上结论就会被推翻，而席小云误杀的罪名就会成立。
如果按照上位者的心态，例如罗局来讲，他自然是希望马文强这件案子是死于意外，死于杀人灭口这件事如果被捅出去，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有必要再审席小云吗？她的证词前后不搭，如果不是因为监控拍下了她的行为，我们恐怕要花大量时间浪费在她身上。”莫恒丰不赞同在去审那个见人就哭，一问就答不是故意杀人，再问就歇斯底里扯头发的席小云。
席小云毕业证有多水，昨晚调查时就知道了，还非得上赶着进入重症去作死，现在出了事，弄死的还是蒋星寒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提供了大量证据定姚兵罪的重要证人马文强。
除了巧合，也没有谁能扯出个别的理由了。
罗局不想让案情往复杂方向扯，想归想，但他从来就不是个眼里能容沙子的人，朝魏筑眠招招手，“再去审审看，死马当做活马医，我也想看看，那姑娘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罗局发话，莫恒丰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叫了个记录文档工作的女刑警在旁记录口供，自己也和罗局走向一号审讯室的观察室。
魏筑眠在审讯室等待的时候，刑警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的席小云进门，将她按在审讯椅上后，带上门离去。
昨晚到现在，席小云在总共被拘留了不到七个小时，可她面上憔悴，双眼浮肿无神，显然又是没少哭，精神萎靡不振，与昨天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抬起头，对上魏筑眠眼睛又飞快撤开，似是害怕魏筑眠，但还是鼓起勇气主动问话，“我杀了人是不是要坐牢了？我没想故意杀人。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我爸妈啊！”
“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专业知识不够，还要进入重症监护室，你知不知道要是因为你不小心出错，很容易要人命的。”魏筑眠没问她昨晚的那些被问得翻来覆去的问题，而是以攀谈的形式，套取别的信息。
“我……我，我叔叔答应我不给我安排到重要岗位，我进那里面，也只是，只是因为我想守着一个人。”讲到后面，席小云声音有些异样，染了些娇羞。
又吐出了一些？魏筑眠不由得剑眉一挑。尽管惊觉接下来不会是他想要的，但还是秉着宁可错误不可放过原则，深挖下去。
魏筑眠，“那个人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席小云手指抓着手铐中间的链子缠绕起来，嘴唇抿了抿，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做笔录的女刑警朝她温柔一笑，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你可以放心地说出来，如果我们调查他跟这件案子没关系——”
“他当然跟这件案子没关系。”席小云飞快地打断她的话，表情又难过又激动，“他是个植物人了，能干什么。他半年前出的事，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如果不是他躺在这家医院，我根本不会求我爸把我送进来。”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男女朋友吗？”魏筑眠插了一句。
“文翰，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暗恋的对象。他有女朋友的，但是出事以后，他女朋友就单方面宣布分手了。我……我才……”
席小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不正常，可她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以前他有女朋友的时候，她只敢背地里暗恋着，远远地望着。后来，她听说文翰出事，他女朋友选择离开他，席小云怪文翰女朋友无情的同时，选择了去病房里陪伴他，哪怕是对着植物人状态的他。
“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我会被判几年？警察叔叔，我上法庭之前，能不能让我回一趟重症监护室，我想再见文翰一面，可以吗？”
魏筑眠觉得自己真是问错方向了，重要线索没有一丝一缕，这姑娘的情史被他挖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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