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爷。”白芷顺势晕倒，被贺青云搀扶回棚子里。
两位嬷嬷打起了精神，一左一右摁着白芷。
“瞧瞧，这胳膊怎么晒成这样！？”
马嬷嬷心疼又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摁了一下白芷的胳膊。
“都晒脱皮了，晚上洗澡疼死你！”
白芷倒抽一口凉气，“嬷嬷，别摁，疼。”
这些都不是装的，刚才她顶着大太阳做善事，脑子都会热成浆糊了，恍惚间看到贺青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用这些冰块敷一敷。”
二弟给的冰块起了大作用，马嬷嬷用帕子包了几块，一点点的在白芷的胳膊上冷敷。
“道爷，多谢你。”白芷俏皮的冲他眨眨眼。
贺青云嘴唇蠕动半天，才道出一句话：“不用谢。”
说完，避开她的视线，她的眼睛灼灼，盯着他看时，他有半分的心虚，冰块是二弟要他拿来的，她要谢应该去谢二弟。
刘嬷嬷去前头把剩下的一点点粥施舍完，棚子里剩下他们三人。
白芷用袖口擦了擦板凳，招呼他坐。
贺青云怀着几分激荡的心，坐了下来。
“这些人，好可怜的，没有亲人，没有地方住，有很多老弱病残，也找不到活计做，只能沿街乞讨。”
“是我偶然撞见了他们的惨相，这才时不时的来这边照看一二。”
“嗯。”贺青云聆听着白芷别有所图的絮絮叨叨，忽然问她：“上次下雨，你也是来这边照看他们吗？”
“对，那天我答应了严十三要给他送白面馒头来。”
“谁是严十三？”
“一个小乞丐，生下来就瞎了一只眼睛，一辈子都没吃过白面馒头，那天我给他送了五个大馒头，他全给吃光了，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义庄离道观如此近，怎么也不见道观里供奉的那些神像来庇佑他们呢。”
白芷幽叹了一声，“他们都说世道艰难，朝堂有奸臣，道爷，你不是当初的探花郎吗，为何你不去做官呢，你要是做了官，一定会是好官。”
从未有人对贺青云说过如此振聋发聩的话。
他呆坐在棚子下，眼睛望着义庄里那些衣衫褴褛的穷人，想起自己当年的豪情壮志，他高中探花后，也曾想过锄奸去恶。
只是为何他要辞官呢。
说来可笑，他辞官是因为官场之内总有人拉着他逛花楼，私底下，甚至还互相赠送美妾，他看不惯这些做派，与那些人也格格不入，愤怒之下，便递了辞呈。
他皈依道门，寻那不存在的仙道，却对近在咫尺的可怜人视若无睹。
他修的是哪门子道！
这样的道真的是他毕生所求吗？
他陷入浑浑噩噩的仙道虚妄之中，与那些贪赃枉法，鱼肉乡民的贪官有何区别！
白芷，她果然慧根颇深，目光比他长远。
“道爷，你在想什么呢？神情好苦大仇深，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可怜？”
白芷凑过去，似是在近距离欣赏他的脸色。
贺青云坐姿端正，四肢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白芷爬到桌子上，洁白的小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自小便厌女的贺青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女郎这般亲密过了。
他低垂着眼睫，努力避开这个发热源。
“道爷，你重新去做官，好不好，惩治那些贪官，治一治朝堂的不正之风，叫那些官员别再贪污赈灾的银子，也别糊弄塞北军队的粮草了。”
“那是皇上与六部内阁需要操心的事，我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翰林院编修，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可未必，以道爷的聪明绝学，一定能做大官，做了大官，就可以改变天下啦。”
做大官，正清风，扬国名，证自身。
白芷所说的这些话，让贺青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几年道观生涯，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只是胆小，不敢直面自己的心理阴影，这么多年了，他仍然像个幼童，整日沉浸在发现母亲幽会情郎的惶恐中。
“白芷，真乃我灵魂伴侣也！”
夜半时分，贺青云坐直了身子，推窗仰望头顶的星光，一片璀璨星芒里，勾勒出来的是白芷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还有那双无辜灵动的双眸。
她是个至真至纯至善之人！
破晓时分，贺青云洗净了脸，便去落雨轩寻二弟。
落雨轩的书房还燃着几展灯。
贺青云笑道：“我就知道二弟一定早早起来了。”
贺知山执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他每日寅时起床，雷打不动的练习画技一个时辰左右。
闻名天下的画师，靠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努力。
贺知山撂下笔，吹灭旁边的灯火，推窗。
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他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二弟。”
贺青云难得激动一回，平时冷若冰霜的脸庞布满了急切。
贺府上下，贺青云唯独与二郎合的来，他昨夜一整晚做出的重大决定，一定要和二弟先商量。
“大哥，请喝花茶，润一润你的喉咙。”
贺知山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来此。
“我要娶白芷为妻了。”
贺知山眸色微变，“娶？妻？”
“是，先前母亲曾想让我纳她为妾，昨夜我苦思很久，觉得让她做妾是一种折辱，所以，我直接娶她为妻。”
没有察觉到对面二弟的神色变化，贺青云一脸喜色：“二弟，你会支持我，对吧？”
贺青云不傻，白芷身份与他悬殊太大，想要娶她为妻，阻力极大，所以他要拉拢话语权极大的二弟。
贺知山牙都要咬碎了：“大哥，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应该先与父亲商议才是。”
贺青云兴奋的起身，在屋中不停踱步：“等天色一亮，我就去请教父亲，我愿意脱去这身道袍，重入朝堂为官，想必父亲会很高兴的，还有母亲祖母那里，还望二弟能帮我一把。”
“你不做道士了？”
这个意外超出了贺知山的掌控，大哥如果愿意步入俗世做官，为贺府光耀门楣，搞不好父亲真的会点头应允。
贺知山拢在袖口里的手，攥的发白！
不，他决不允许白芷做大哥的妻子！
贺青云已经被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好未来冲昏了头脑，天色稍稍变亮，他就去寻父亲了。
他走后，贺知山狠狠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墙壁。
雪白的墙面被水渍晕染出一片漩涡状。
灵犀端着清水进来，战战兢兢：“二少爷，洗漱时间到了。”
“放下，”贺知山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去跟祖母屋里的婆子们说一声，我马上要过去陪祖母用餐。”
铜盆的清水里映照出一副朗若清月的脸，贺知山伸手搅动一番，盆里的倒影便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他不要做什么月上的谪仙，他只要白芷，为此，他可以使任何手段，耍任何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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